間要從哪里講起，他需要捋一捋。

墻上的表走了幾個格度后，蔣思明才幽幽開口，“最開始只是普通地想安靜一下，方便回想我做過的那些爛事兒。你也知道……我都做了什么?！?/br>
“慢慢不想聽見聲音，有光也覺得刺眼?！?/br>
林岑認(rèn)真聽著，在蔣思明停下來的空隙，把手杯往對方的方向推了推。

“謝謝?！笔Y思明輕抿一口，繼續(xù)說道，“你回來之后情況好很多。但是我有時候腦子還會犯渾，說話太重，我就怕自己重蹈覆轍，鞏固一下訓(xùn)練成果?！?/br>
“其實沒你想的那么糟，你就當(dāng)我冥想。每次從房間出來，反倒心情好了不少?！?/br>
“不是你心情好了，是沒有什么會比你把自己關(guān)著的時候更差?！绷轴瘎冮_了蔣思明的粉飾，漏出赤裸裸的事實。

對著林岑利劍一樣射過來的眼神，蔣思明百口莫辯。

他想和林岑說，自己控制力很好，心里也有分寸，從今以后都不會再鉆牛角尖。話到嘴邊，被一陣鈴聲打斷。

“齊晉電話?！笔Y思明說道，“估計是他們到了?！?/br>
林岑示意他先接電話，自己則走到了玄關(guān)，準(zhǔn)備給齊晉和趙元開門，等了許久，都不見有腳步聲靠近，他又往回折返，和走過來的蔣思明撞了個正著。

蔣思明比了個手勢，對著電話那頭說道：“我外放一下，你自己和林岑說，我說他肯定不信，我現(xiàn)在信譽太差了?！?/br>
齊晉的聲音隨之從揚聲器里傳來，“你也知道，就活該小林能治住你。小林聽得到嗎？”

“齊哥，怎么了？”

“今天能讓小趙在我家過夜嗎？孩子晚上有點拉肚子，我沒敢?guī)谕膺叧?，家里做的兒童餐，剛吃完哄著吃完飯，又吃點藥睡著了?！?/br>
齊晉旁邊有個女聲隱約出現(xiàn)，似是提醒他說話小些聲音，果然再開口時，他聲音低了很多：“我就想著別折騰了，明天順便早上吃的藥和粥什么的，你嫂子也準(zhǔn)備好了?！?/br>
林岑早些時候便知道，齊嫂做過兒科護士，此時也不疑有他，說話間就同意了。

齊嫂還特地把電話搶過來，說了不少兒童飲食注意事項，聽到林岑帶著孩子吃過學(xué)校食堂，當(dāng)場就不樂意，訓(xùn)了好幾句，責(zé)任心極強。導(dǎo)致林岑掛電話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經(jīng)過齊晉一打岔，蔣思明的“刑訊”暫時躲了過去，兩個人就著趙元的腸胃問題說了兩句，氛圍生活化了許多。

蔣思明趁熱打鐵，說道：“今天別回去了，在這兒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兒得一起處理，跑來跑去不方便。你的東西我照原樣買了一份，什么都不缺?！?/br>
“我回家”林岑搖頭拒絕。

“感覺你又長高了點兒，我按照以前尺碼買的可能不合適。”蔣思明充耳不聞，看著已經(jīng)和自己分毫不差的林岑，自說自話，“但是你可以穿我的。”

“有幾件新的，還沒開封?！彼剖桥卤徽`會，蔣思明飛快補充道。

經(jīng)過這一晚上先后各種狀況，有些事兒沒擺到明面上，當(dāng)事人也都心照不宣。此時，再拒絕就顯得矯情，林岑只好答應(yīng)道：“我自己收拾客房。”

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在蔣思明的家里，穿著有對方味道的衣服，睡在僅一墻之隔的房間，林岑本以為會難以入眠，第二天在飯香里醒來，方驚覺一夜無夢。

兩個人都有種時光倒流的不真切感，共同吃早飯，共同驅(qū)車出門。

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其中有一些新的東西摻雜進去，一樣也不一樣，它悄無聲息地變化著。就是這塊五味雜陳的土壤上，突然有一粒種子落下。

……

他們來的不晚，但早不過附近各省市來帝都求醫(yī)的進京大軍，早八點的醫(yī)院停車位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西面車場繞了兩圈，愣是一個空的都沒找到。

蔣思明把車停到大廳門口，說道，“寶貝兒，你先過去，我先去找個地方停車?！?/br>
“好?！绷轴忾_安全帶，不忘叮囑道，“你記得掛個號，看看醫(yī)生怎么說?！?/br>
“……”

蔣思明無端被給予了病患待遇，只好維持著笑容點頭。

得到肯定答復(fù)后，林岑動作利落地下車，專心去辦自己的事兒。

八點半，主治醫(yī)生前腳換好白大褂，林岑后腳進門。

診治結(jié)果并未因醫(yī)生不同而改變。誤診這種小概率事件沒有發(fā)生，依舊是重型肝炎末期肝硬化，醫(yī)療資源更好的帝都唯一更進一步的就是，明確地告訴了患者釦峮藝靈耙午寺榴柳巴思霸家屬，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患者最多還有半年的壽命。

林岑詢問醫(yī)生肝源配型的問題，也是被醫(yī)生一句話否認(rèn)。

他和黃秀清的血型不一樣，初篩都過不了，更遑論其他的檢查，要換肝只能等其他捐獻者，漫長的等待，沒人能給他保證；再就是進行保守治療，考慮到出現(xiàn)了終末期的典型特征，需要進行重癥監(jiān)護，在這個階段，錢已經(jīng)不是問題了，有錢也攔不住死神的腳步。

林岑接受了這個事實，從診室里出來后，坐到了走廊的靠椅上，等待蔣思明那邊結(jié)束過來找自己。

這邊都是重癥，有不少病人家屬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傳來。林岑聽著其他人的悲喜，驚奇地發(fā)現(xiàn)，到了生命的盡頭，他對那個女人竟然生不出來多余的羈絆，和很久以前，爸爸走的時候一樣，傷心、遺憾、慶幸通通沒有。

沒有終于松懈下來的解脫，也沒有對生命逝去的緬懷，這些全部都只有在日后的午夜夢回里，才漏出一點端倪；在想到有這么個人的時候，慌張回首也遍尋不到身影。

此時，直面醫(yī)院的判決，反倒好像在屏幕外看著別人的人生，人死如燈滅，但最后一縷煙散盡前，蠟燭還在燃燒。

蔣思明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林岑松松垮垮地占據(jù)了最右邊的一個位子，凳子太憋屈，腿不得已伸出去老長，而他的眼睛則跟粘在了自己腳下那塊地上一樣，極其深沉。

“醫(yī)生怎么說?！笔Y思明坐在他旁邊，問道。

“還是那樣?！?/br>
“你要去看看她嗎？”蔣思明說，“我剛路過看了一眼，人正睡著?！?/br>
這次林岑沒有拒絕，跟在了蔣思明身后。

他們沒有麻煩護士走那些復(fù)雜的程序進病房，只是站在窗戶外，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黃秀清已經(jīng)形同深冬的枯枝，整個人被頹敗的氣息籠罩著。

蔣思明帶到后，自覺退到了一邊，扭了扭手腕。

他的手腕上，現(xiàn)在正勒著一條黑色皮筋，是心理門診的醫(yī)生建議的厭惡療法，每次感覺到失控的時候，就彈自己一下，建立疼痛感和異常情緒的聯(lián)系，以取代他病態(tài)的自我懲罰手段達到控制的目的。

在他看來，這種方法和自己的并沒有什么本質(zhì)不同，胳膊上還陡然多了個奇怪的觸感，他現(xiàn)在十分不習(xí)慣，總是有意無意地想摩挲一下。

……

中午兩人在醫(yī)院食堂打了飯，混坐在一眾醫(yī)患中間，林岑在他對面，隨著兩個人夾菜的動作，這點兒不同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