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清過場，只剩下她本人和一個幫手的小護(hù)士。

聞星澤點頭：“當(dāng)然。”

小護(hù)士擺好待客的溫水，紅著臉關(guān)門出去了。

珍妮絲端起水抿了一口，十?指交叉，說：“那么，我們來聊聊吧?！?/br>
“你確定要聽嗎？”聞星澤是不抗拒和別人聊這些的，而且，這短短一個月里他和許多人談過這些話，但沒有一個人相信過。

珍妮絲神情溫和，看他的眼神也是長輩特有的寬容：“當(dāng)然，我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他們都這么說，請講吧?！?/br>
聞星澤點了點頭。

窗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珍妮絲在桌上點了一盞昏黃的小夜燈。

聞星澤深深呼出一口氣，說：“三年前，我下載了一款游戲，名?字叫……”

聞星澤的敘述角度很客觀，語氣也平靜，就像從旁觀者的角度在講述一樣。

如她自己所?說，珍妮絲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全程都沒有提出過哪怕一句質(zhì)疑。

“……我跟那個宇宙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直到現(xiàn)在，我也在尋找他們?！甭勑菨烧f完這句話，就陷入了沉默。

珍妮絲：“……”

室內(nèi)一片安靜，只聽見窗外風(fēng)雨大作，窗戶一陣陣響。

平行宇宙，光塔，仿生人，龍族，血族，人魚……

珍妮絲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片刻后歪了歪頭：“非常精彩，跌宕起伏，還是電影？”

她以往也接觸過這類病人，很多各行各業(yè)的天才都會有一些這方面情節(jié)，不過有聞星澤這么嚴(yán)謹(jǐn)?shù)倪壿嫛孟氲臄⑹鲞€能精確到細(xì)節(jié)和日期的，倒是第一個。

聞星澤毫不意外，就知道她不會信的：“不。都是真的。”

他這一個月花了很多很多的時間，來整理這一年以來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不會遺漏。

因為……萬一這些細(xì)節(jié)里，就藏著他重新找到家長們的線索呢？

“原來如此?！闭淠萁z點點頭，握著鋼筆在病歷本上寫了幾行字，然后問，“你這癥狀——不，經(jīng)歷，持續(xù)多久了？”

聞星澤：“一年零十五天……又六個小時三十?一分鐘?！彼戳艘谎蹓ι系溺姳怼?/br>
“好的。”

珍妮絲再次拿起病歷本，再上面寫下兩句什么。

“……”聞星澤想離開了。

他當(dāng)然有辦法向珍妮絲證明自己每句話都是真的，因為留給他的濾鏡和技能點還可以使用，但那樣也沒有意義。

即使珍妮絲相信了又怎么樣呢？即使全世界人都相信了又怎么樣呢？那樣他的家長和他的戀人就會回來嗎？

只是白白浪費時間。

“我不是臆想癥，”聞星澤喝完了杯中的水，在餐巾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后說，“抱歉，今晚打擾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先回——”

“聞先生?！?/br>
珍妮絲在身后叫住了他。

窗外雨勢漸漸變大，珍妮絲笑了笑，說：

“即使是真的，又怎么樣呢？”

聞星澤停住腳步：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br>
“即使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說的另一個宇宙真實存在，他們陪伴你成長、給予了你現(xiàn)在的能力和財富，而現(xiàn)在他們消失了，”珍妮絲戴上了一副金邊眼鏡，語氣溫和地說，“那又怎么樣呢？”

“我不明白你執(zhí)著追尋他們的理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最開始另一個宇宙對你來說，只是一款‘游戲’而已。而你在這上面也許投入了三年時間和不少金錢……但又怎么樣呢？終究只是游戲而已?！?/br>
聞星澤：“不——”

“先聽我說完，小伙子。”珍妮絲忽然變得很嚴(yán)厲，“我知道你想說，那對你來說早已不是一個游戲、而是重要的生命的一部分。但真的是這樣嗎？你說他們是你的家長，實際上你們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不是嗎？”

珍妮絲的臉在那一盞燈照耀里顯得十?分冷靜。

“把這四年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做一場游戲，而且和那些沉迷于游戲荒廢的人生不同——這個游戲給了你最好的饋贈，它?發(fā)掘了你的才華，逆轉(zhuǎn)了你生命中的困境，讓你走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br>
“你應(yīng)該慶幸，帶著感激的心情，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為了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把自己搞的頭破血流那么狼狽，而且最后還是一無所?獲，對嗎？

“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孩子，我希望你做個聰明人，你的家長們一定也這么想?！?/br>
聞星澤當(dāng)然可以做個聰明人。

聰明人的做法該是怎么樣的？在短暫的悲傷之后，握緊手中擁有的東西，重新投入現(xiàn)實生活工作中去。

拜這四年經(jīng)歷所?賜，他已經(jīng)擁有了許多人這輩子也無法想象的一切，他很輕而易舉就可以過得‘成功’而‘幸?！?。

‘聰明人’聞星澤可以心懷感激和釋然，沿著現(xiàn)在這條路走下去。

他會拍許多部口碑票房俱佳的電影，在未來的某一天又在哪個電梯里偶遇一個讓他心動的人，談一場戀愛，再結(jié)個婚，婚后養(yǎng)一只貓兩條狗，再擁有一個家庭和親人……

至于繆斯帝國，則會出現(xiàn)在他的自傳回憶錄里，成為一個天才晚年的幻想，也有一點可能在后世被傳為佳話。

“……”

繁華的洛杉磯被暴雨狂風(fēng)擁抱著。

聞星澤注視著窗外那盆在風(fēng)中飄揚的綠植。

是一盆雛菊。

“我不聰明，”聞星澤說，“也不打算當(dāng)一個聰明人?！?/br>
珍妮絲沉默了良久，然后深深嘆息。

“孩子?！彼恼Z氣一點也不刻薄或者咄咄逼人，看向聞星澤，“你想找到他們，與他們再相遇、共度余生……共度你的余生。你有沒有想過，這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聞星澤一怔。

轟——

窗外一聲驚雷炸開，整個洛杉磯忽然電力中斷，街燈沿著道?路連續(xù)熄滅。

“你的生命只有一百年。對于壽命漫長的他們來說，一年還是一百年有區(qū)別嗎？不都是一樣的短暫嗎？”

“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分別，又何必徒增煩惱，再費力找回他們呢。你想過嗎？”

珍妮絲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帶著點憐惜，卻這樣毫不客氣地把聞星澤內(nèi)心深處的夢魘就這樣活生生剖開來。

“既然這把達(dá)摩克利斯之劍終究是要落下來的，你和他們相處的時間越長，未來你逝去的時候，他們就越會感到煎熬痛苦，不是嗎？”珍妮絲說，“長痛不如短痛，停下吧?！?/br>
停電持續(xù)著，整個洛杉磯陷入一片散不開的濃黑之中。

聞星澤無法與珍妮絲對視，他看著窗外的那盆雛菊，伸手去端起了桌上的水。

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