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乖地朝他笑。在面對蔣放春時(shí)，他好像尤其長于此道，撒起嬌來蜜一樣甜，像小動(dòng)物露出柔軟的肚皮。

他看到床頭那一小摞書，不知蔣放春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他嘗試轉(zhuǎn)移話題。

——叔叔阿姨呢？

“中午過來?！?/br>
——那天之后，手機(jī)壞掉了，才修好。

蔚知和蔣放春解釋起來，先前在聊天里**提到這茬，他很怕蔣放春會誤會。他知道那天的自己好傻，哭傻了，哭糊涂了。

蔣放春對他搖搖頭，看著他，看了許久。蔚知也想從他眼里看出什么，可四目相接時(shí)，卻如何也按捺不住折磨了他一路的悲慟與酸楚。

蔣放春的眼睛透亮干凈，那是一雙**憎恨的眼睛。可蔚知分明曉得，他遭受過的打擊，被奪走的禮物。

愁緒中滋長出焦灼，那些蔚知武裝好的堅(jiān)強(qiáng)無畏像被層層卸去了。

他想，蔣放春的苦去哪里了？他把苦藏在什么地方？他為什么不肯讓自己看到？

他在這不斷的探問中試著自我解答。

生命不短不長，他們用寥寥數(shù)*去彼此，卻要洞見最深的秘密。

蔚知也覺得奇妙。

可無論旁人如何猜疑，他都覺得他明白，或是他總能明白。

他們之間仿佛有一種特別的信號，甚至不需要語言，只要他們共處。

正因如此，他意識到了蔣放春對他有未盡之言，而那些話他未必想聽。

那一霎，蔚知回避了對視，企圖藏起落魄的神情。

蔣放春仍然**開口，只是溫柔地取走他的眼鏡。他用紙巾仔細(xì)地幫他擦拭鏡片上雨水留下的印記。

“你哭，我很心疼?！?/br>
他垂下頭，后頸的那一節(jié)脊骨凸起，棱棱支起他的皮rou。才短短幾天，他瘦了好多。

蔣放春的話里融了太多情，話音含混起來，蔚知就要更專心地分辨。可當(dāng)他徹底領(lǐng)會了蔣放春用笨拙吐字訴說的那些關(guān)懷時(shí)，他又難過起來，心肝都在發(fā)顫。

他們那么不同，又那么相像。

“可我、又怕你不哭。忍著?！?/br>
“我忘不掉，你在、面館里哭。低著頭，**聲音?！?/br>
“我開始害怕安靜了?！?/br>
他放慢了語速，聲音越來越輕，蔚知扶在床邊，湊近他。他們都在不安，心有旁騖。

“你唱給我的歌，我聽了、很多遍”

“可每一天，我都在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夠不夠，好不好?！?/br>
“很多人說，我是個(gè)不幸的人?！?/br>
“我總覺得，你是我偷來的好運(yùn)?！?/br>
眼淚砸在白凈的被罩上，留下水跡。蔚知很快抬手，用手背蹭過臉頰。

那些濃烈的、熾熱的情緒漸漸煙消云散了，他的語氣柔和得像在講一則睡前故事。

“有一天，我要把你、還回去。”

他們靠得那么近。驀地，蔚知察覺到了什么，失神地抬起頭。

蔣放春垂著肩，他抬手捂住左耳，眼淚抑制不住般地順著臉頰劃向下巴，一行行一串串悄然淌下。

他不是自如的**了，他顯得那么脆弱，可蔚知好愛他，一日勝過一日地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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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他的心里住進(jìn)了一只蜂鳥

——不會。

——不會還回去。我哪兒也不去。

——你想把我還到什么地方？

——不管是哪里，我都會再找上門的。

蔚知對他熟練快速地打手語，滿臉倔強(qiáng)。

你是不是想把我丟下了。

這是蔚知沒比劃出的句子?？蛇@一句就在他心里打轉(zhuǎn)，讓他難受。他想，這是一句太狠太絕情的話，從他倆誰的嘴里說出，都像是生吞了一口玻璃碴子。他寧肯它爛在自己的肚子里。

蔚知不戴眼鏡時(shí)，眼睛便更大些，水盈盈地望過去，那目光里不甘和脆弱都摻了一些。

他總帶著這股勁兒跟生活抗衡，幾*過去，始終如此，好像還是十六七歲時(shí)的樣子。

只是這么看著他，蔣放春都忍不住要放緩呼吸。他的心里像住進(jìn)了一只振翅的蜂鳥。

他把擦好的眼鏡遞給蔚知，便一聲不吭了。他屈起膝蓋，把臉埋進(jìn)被里。

那顆腦袋在被單上蹭蹭。蔚知原本還覺得自己的心刺棱棱的，這下徹底軟得一塌糊涂了。他從蔣放春那兒取了眼鏡，那只手便自顧自地握住了蔣放春的手，指尖偷摸著往掌心里鉆。

好在他倆動(dòng)靜不算太大，也沒什么人關(guān)注這邊。

蔚知的手先摸摸蔣放春的背，而后摩挲起后頸。哄孩子似的，他用輕柔的觸碰給他安慰。

蔚知耐心地揉弄著他的發(fā)，等他猶豫地露出那雙泛紅的眼時(shí)，就用紙巾幫他擦掉臉上的眼淚，讓他**機(jī)會再把自己埋起來。

他想讓蔣放春明白，除了聲音，他還有太多能夠感知他的方式。

他不會消失。無論這個(gè)世界是寂靜還是吵鬧，他都不會離開。因?yàn)樗滥切╇y以捉摸的好運(yùn)并非偶得，他們?yōu)榱吮舜艘呀?jīng)付出了太多努力。

蔚知一邊攥著蔣放春的手，一邊幫人擦眼淚。他們心里都不平靜，誰也沒琢磨這動(dòng)作的膩歪勁兒。

蔣華昌拎著飯盒過來時(shí)，是蔚知先看到的。那一瞬，他的心跳和脈搏仿佛都不同頻了。他害臊了，趕緊收回手，知道避無可避，只好禮貌地說了聲“叔叔好”。

其實(shí)他很怕從蔣華昌那兒看到鄙夷和嫌惡。他有多喜歡蔣放春，就有多想得到蔣父蔣母的認(rèn)可，因?yàn)樗屑に麄優(yōu)槭Y放春所做的一切。

好在蔣華昌并**那么多表情。他和蔣放春很像，多數(shù)時(shí)候總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樣。

對這猝不及防的見面，蔣華昌顯得比蔚知還緊張。他仿佛一個(gè)毫無準(zhǔn)備的士兵，到了戰(zhàn)場只能睜著眼睛發(fā)愣。蔚知在那邊軟和地叫了一聲，他也只好后知后覺地應(yīng)下。

飯盒放在床邊的柜子上，他還得遵循社交禮儀地問一句：“留下一起吃嗎？”

任誰看，都知道那飯盒只裝了一人份。

**蔣mama在場，蔣華昌的攻擊力退化得厲害。

蔚知趕忙搖搖頭，說：“不用了，謝謝叔叔。我爸媽就在這里上班，我去找他們就行?！?/br>
蔣華昌聞言，生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蔚知仍然覺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他不想放過這個(gè)主動(dòng)出擊的好機(jī)會，連道別的話都說得別有用心。

“那……那我先走了。叔叔再見。”言罷，他轉(zhuǎn)過頭，面向蔣放春，嘴里說著，手上比劃著，“改天再來看你，要早點(diǎn)好起來?！?/br>
他雞賊得很，這話一半說給蔣放春，一半說給蔣華昌。他心里揣著想法，非要把自己下次探望也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