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泡了水的灰味兒混著小巷深處某種難言的臭味，蔚知越聽眉頭擰得越緊。他們都站得有點(diǎn)遠(yuǎn)，蔚知看不清。

站最外面的兩個高個兒之間忽然被一只手強(qiáng)硬地扒開了縫，蔚知認(rèn)得其中一個是佟杰，就是這么個間隙，蔚知一眼看見了被圍住的蔣放春。

“干嘛啊你，能聽見嗎，??？把你耳朵上這玩意兒摘下來看看。”

五六人，在逼仄的空間里圍著他，蔚知眨了幾下眼確認(rèn)，畫面很快又混亂起來，似乎發(fā)生了些推搡。蔚知胸口里一團(tuán)火燒得噼噼啪啪，想都沒想就抬腳進(jìn)去。

忽然，佟杰被狠狠推開了，向后踉蹌幾步，用手撐住發(fā)潮的粉墻才站住。

蔚知在原地愣了一愣，在蔣放春身上見著從未見過的暴躁與戾氣，那是種很直白的情緒，從眉目間涌出來。蔚知有些心痛，那感覺像大火燒了他的森林。

那方向忽然傳來一把沉而有力的嗓音，蔚知看著蔣放春動了動嘴唇，他說：“別碰我?！?/br>
三個字通過空氣振動傳到蔚知的耳朵里，他和自己確認(rèn)再三，那確實(shí)是蔣放春發(fā)出的聲音。他說得那樣用力，像在努力咬字，可還能從不穩(wěn)的氣息中聽出一點(diǎn)顫抖。

其他人也愣了。

蔣放春看見了蔚知，身后那群高年級的也看見了，場面一時僵住。

蔣放春抿著唇，周身的冷氣兒還沒散，他從兜里摸出手機(jī)，沒再說話，只是把手機(jī)屏幕亮給另個高個兒看。

這下蔚知也想起來了，另個高個兒就是那天在后門等佟杰一起下樓的兇臉。

手機(jī)上，微信界面，蔣放春發(fā)了個視頻傳輸?shù)阶约旱碾娔X。蔣放春對著兇臉點(diǎn)了播放，黑了吧唧的畫面，有聲音，是他們剛才的對話內(nèi)容。

聽得人頭皮都發(fā)麻。一眾人多是有些臉上掛不住了，誰都繃著沒開口。同級的都不說話，慫的，高年級的幾個估計還有點(diǎn)膽量，只是狠狠瞪著蔣放春，沒招兒，估計正琢磨呢。

蔚知站那兒，往前不是，往后也不是。

兇臉回頭瞥了他一眼，嚇得他要尿褲子，要他看，這兇臉比學(xué)長們還有個性。

蔚知萬沒想到開口讓步的是這個兇臉，而且他還不是頭兒，聽語氣應(yīng)該也是高一的，涼颼颼地在兩邊中間打商量。

“得，陸哥，人家會說話呢，咱也別鬧了。事兒鬧大了對大家都不好，你覺得著呢?！眱茨樥f這話時又往蔚知那兒瞅，似乎是暗示還有個“目擊證人”，其他小混混也跟著看過來，蔚知想起他們欺負(fù)蔣放春，不爽戰(zhàn)勝了害怕，原地站得溜直，叫他們看?？淳涂?！

這話就是個破局的，佟杰還那個扶墻的姿勢，兇臉顯然也側(cè)了半邊身，中間的道已經(jīng)開了。

學(xué)校那邊的鈴傳到這兒來，蔣放春懶得等他們口徑統(tǒng)一，徑直走出去，當(dāng)然沒人攔。

走到蔚知旁邊時，蔣放春碰了碰蔚知的胳膊，示意一起走。

蔚知如夢初醒，轉(zhuǎn)身，跟在蔣放春旁邊。他手心都出汗了，還捏著那枚五毛硬幣。

走出小巷，空氣一下子好了許多，蔚知深吸了幾口，把硬幣塞回褲兜，手心的汗很難受，可他現(xiàn)在掏出紙巾擦手也太奇怪了，于是忍住。

家屬院里，幾個落在后面的學(xué)生匆匆往學(xué)校跑去。蔣放春沒什么反應(yīng)地走著，步伐不著急也不算遲緩，但蔚知感覺到他很累，不知道為什么，蔚知真的能感覺到。

他二人間的氣氛也有些微妙。

蔚知把想打出來的手勢在腦袋里串了好幾遍，才試探地碰了下蔣放春。

你還好吧？

蔣放春專注地看了他一會兒，停下步子。

還可以。

不是好，也不是不好的答案。

蔚知不知道蔣放春是不是對他誠實(shí)，蔣放春那雙澄澈的眼睛裝了一點(diǎn)憂郁。

蔚知似乎正眼見著蔣放春在心門外建高墻。他一下子變得更難過了，他甚至有點(diǎn)恨那群壞小孩。

蔣放春用手語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還好，都是些比較基礎(chǔ)的句子。蔚知連蒙帶猜大概能知道蔣放春在說什么，只是蔣放春打詞的順序似乎跟書上不太一樣。

蔚知回，來買飯團(tuán)，你呢？

蔣放春往巷子的方向指了指，貓，我來喂貓。

喂跟貓這倆字蔚知都沒學(xué)過，可蔚知看明白了。

蔣放春做“貓”這一手勢時，兩只手從兜里掏出來，捏了兩個“三”，跟ok手勢似的，比在嘴邊，模仿小貓的胡須。

蔚知看他這么比劃，心都軟了。他多好呀。這世界怎么舍得傷害他。蔚知只想抱抱他。

11用我的名字換你一個笑吧

聽蔚知的意思，是沒買成早飯。

分明已經(jīng)遲到了，蔣放春也不急，陪著蔚知等飯團(tuán)。到了這會兒，蔚知買不買其實(shí)都行，可他情愿和蔣放春多待一會兒。

巷子里那伙人也不見出來，大概從另邊走了，不去學(xué)校，大概是要去網(wǎng)吧。

沒再碰上就行，蔚知心里打著小鼓，碰上了他又得腦袋疼。

等飯團(tuán)的時候，蔚知側(cè)了側(cè)身找蔣放春，蔣放春也只露個側(cè)臉對他，蔚知頭回注意到蔣放春臉頰上的小痣，和他漂亮的唇珠。他長得那么干凈，甚至到了無害的地步，蔚知根本想不到他憤怒時是那樣冷硬的，閃著寒光的刀刃一般。

蔣放春注意到蔚知的視線，垂下眼睛看他。

他們間確實(shí)差太多了，少說也有十厘米好像不止，蔚知心想，自己踮起腳也及不上他，十五厘米興許也有了。

蔚知想起來，他第一次和蔣放春搭話時，這個人傾身低頭，就為了和他說話時是平視。從前，在那些蔚知已逝的過往里，幾乎沒有人這樣做過。

蔚知的心湖倏忽蕩起來，他朝蔣放春眨眼。

照理說，齊劉海大鏡框，顯然就是個小呆瓜的樣子?？晌抵浑p圓圓的杏仁眼，噙著笑意，站那里笑，渾身都透著股說不出的靈氣，泛著歡快的光。

蔣放春覺得那光暖融融的。

小推車后的叔叔把裝好飯團(tuán)的塑料袋遞給蔚知，說了聲“快去上課吧”。他們才錯開視線。蔚知和叔叔說了謝謝。

他們往家屬院外邊走，蔚知稍前一些，蔣放春落后半步，看見蔚知的書包側(cè)邊拉鏈上掛著一只小羊公仔。兩只角彎成俏皮的弧度，臉蛋紅撲撲的，整個身體都是毛絨絨的奶白色?？雌饋硎指泻芎?。蔣放春的右手垂在身側(cè)，指尖無意識地蹭了蹭掌心。

蔚知拿著買好的飯團(tuán)，剝開包在外面的紙，忽然回頭，揚(yáng)起臉，神情里有點(diǎn)猶豫，也有點(diǎn)好奇，“原來你會說話的呀……”這話甫一出口，蔚知就覺得說得不太好了，他趕緊想找補(bǔ)，可嘴笨笨的，“我、我只是覺得很厲害，真的?！睂W(xué)手語課堂的時候，蔚知跟著補(bǔ)了好多知識。其實(shí)大多數(shù)聾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