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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不在,郁青主動問同事,有沒有什么工作要做。同事在他對面喝茶,搖了搖頭。于是郁青進廠這么長時間,頭一回遇到了上班居然無事可做的境況。關于為什么廠里一下子成了這樣,說什么的都有。有說是飛機項目沒能通過驗收,導致廠里資金出問題的;也有說是研發(fā)項目進展一直不順利,上面要取消項目,不給撥錢了;還有說是系統(tǒng)內部整改,或者領導班子起了糾紛的;最可怕的一個傳言是,176廠要倒閉了。關于最后這個傳言,郁青不信,大多數(shù)人也都不信。但不管怎么說,從前紅紅火火的廠區(qū),確實猛然蕭條下來。起初大家還懷著些信心和希望,可是很快,這種希望就黯淡了。他們那個月沒有按時發(fā)工資。下崗這事兒在新聞和傳言里并不算什么新鮮詞。但誰也沒有想過,176廠的職工們有一天也要面對這一切。郁青先前還想著怎么和領導提辭職的事兒,如今是徹底不需要為難了。但看著那些拼命托關系送禮想留下來的同事,他心里還是很不好受。潤生倒是挺平靜的。從小到大,好像別人眼里的大事,都不怎么能影響到他。設計院想把他在做的實驗項目砍掉,合并到另一個項目里。到時候小團隊的核心就不是潤生了。潤生考慮了三天,告訴領導他不同意。他認為自己的實驗項目很重要,比那個即將并入的項目要有意義得多。最后雙方沒有談妥。他非常冷靜道,那么我就不再繼續(xù)做下去了,我不太喜歡做無用功。就這樣,潤生也成了設計院下崗職工的一員。塵埃落定后,他們整理好宿舍行李,辦了離廠的手續(xù)。最后一次,潤生和郁青在廠食堂吃飯。那會兒人人都在琢磨出路和生計,再也沒人有心思管其他人如何,他們也就光明正大地湊在了一起。平時最熱鬧的食堂,午餐時間已經看不到多少人了。郁青和潤生坐在一起,吃著淡而無味的炒蘿卜絲。蘿卜大概是去年冬天存下來的,放到這個季節(jié),已經糠了。潤生翻了翻蘿卜絲,忽然笑了:“真是的,在廠里頭一回和你這么坐在一起吃飯,結果只能吃這個?!?/br>郁青仔細想了想,這確實是他第一次和潤生單獨面對面,在廠里的食堂吃飯。好像有點兒傷感,但又有種微小的滿足:“次數(shù)多了肯定記不住,倒是就這么一次,足夠記一輩子了?!?/br>潤生琢磨了片刻,正色道:“也對?!彼麃G開筷子,佻達一笑:“不過我還是不想吃這個,我們過江去吃奶油蛋糕吧?!?/br>郁青歪頭:“你不是不愛吃甜的么?!?/br>“不愛吃的,吃一次,才足夠記一輩子嘛?!睗櫳鹕?,拉起了行李箱,沖他揚起漂亮的下頜:“走了!”郁青便笑了。他起身,和潤生一起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午后的陽光里。94第94章176廠下崗的風波,只是全系統(tǒng)下崗潮的一個開始。他們離開176廠后不久,郁芬也下崗了。其實作為技術人員,她和潤生一樣,本來是可以繼續(xù)留在廠里的。但因為工資降了實在太多,她最后還是咬咬牙,選擇了離開。李淑敏為這事兒犯愁。全家上下加一塊兒,現(xiàn)在只有周蕙一個人在上班了。而且這個班也上得風雨飄搖——因為176廠除了廠區(qū)的幾個核心院所和車間,正在陸續(xù)剝離所有的非經營性資產。家屬區(qū)和市里原來那些依托于工廠建起來的單位幾乎全都關門了。何況醫(yī)生的工資,在當時來講,實在也并不高。周蕙倒不怎么憂慮。她說醫(yī)院這幾年發(fā)展得挺好,不是說關門就能關門的。退一萬步,要是真關門了,她可以開個小診所。說著還笑笑,沖郁青道:“你外婆當年就是鄉(xiāng)下的赤腳醫(yī)生,可受人敬重了?!?/br>郁芬聽了這話,便在一邊幫腔:“就是嘛。有手有腳,去哪兒都餓不死。我都想好了,商業(yè)街那邊有藝術學校招小提琴老師,我把琴撿起來練練,去教個小朋友還是沒問題的嘛。是不是,寶寶?”她懷里的小荻咯咯笑著,摟住了她的脖子。李淑敏說不過她們,只能一甩手:“愛啥啥吧,都自己刨食兒自己吃。反正我是老了,跟你們可cao不起這個心。”郁芬那話并不是說說而已。她把結婚前買的裙子和高跟鞋翻了出來,畫了漂漂亮亮的妝,重新背上心愛的小提琴出了門,居然真的通過了培訓學校的面試。上一節(jié)課五十塊錢,學校抽二十,她自己留三十。這樣每個月的收入養(yǎng)活她和小荻,確實不成什么問題。反正從小到大,除了遇上男人會雞飛狗跳之外,她確實什么都不用家里人cao心。那一年,郁青和潤生回到了他們G大旁邊的小家,開始一邊復習準備考研,一邊抽時間打工賺生活費。郁青在教堂區(qū)的外語輔導班找了個工作,每個周末的晚上出門上課。潤生則通過郁芬的介紹,聯(lián)系到了兩個學鋼琴的學生,在家教小朋友彈鋼琴。中間潤生在G大和176廠之間跑了許多趟,是就脫密的事和廠里領導協(xié)商。因為他的檔案還在廠里,如果讀研的話,要涉及到一個調檔的問題。秦教授給他開了證明,保證他如果考上研究生,讀研期間不會出境,也不會到與境外有聯(lián)系的企業(yè)去工作,最后總算是讓廠里領導松了口,趕在研究生考試前,把這個最大的問題解決了。生活不能算是輕松,但郁青始終覺得,他和潤生總是特別幸運。關于考研本身,倒是并沒有什么特別值得擔心的。他們倆的底子在那里,該復習的也都復習到了,最后只是走一個過程而已。那年的冬天有點兒漫長,到了四月份,偶爾還會下濕漉漉的雪,不過天氣終究是一日比一日暖了。二胖和唐麗在商業(yè)街附近的小巷里開了家餃子館兒,就在馬凱家斜對面。郁芬有時候從培訓學校下了班會去買水餃和涼菜。郁青與潤生復試結束的那天,恰好是二胖兒子百天,六個大人和一個寶寶湊在一起,吃了頓很熱鬧的飯。馬凱一直在和郁芬聊天,郁芬咯咯笑個不停。因為難得穿了西裝和白襯衫,回去的路上,潤生提議要去拍照。郁青當然什么都聽他的,于是兩個人在路邊找了家小照相館,一起拍了幾張紅底的雙人照。攝影師問他們照片要做什么用途,潤生輕飄飄地說留個紀念。五月初,林巧柔這么多年第一次給郁青打電話,告訴他自己要離開這里,南下去申江了。郁青特地趕去火車站送她。那會兒非年非節(jié),她又是從江北那個小火車站走的,整個車站冷冷清清,站臺上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