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因為關(guān)系到你們家小姐，你不敢說？我說大妹子，也難怪人家外邊說你們，這明明就是小姐當家嘛……”周大娘擦著身前的茶漬，一面冷笑道。

她的話未說完，就聽咯噔一聲響，那博古架忽地分成兩扇，一個跟這邊一般大小的花塢呈現(xiàn)在眼前，待看到那邊的場景，周大娘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fā)青地撲通坐在軟榻上。

這竟然是由博古架隔開的一間花塢，此時那邊擺著三張桌子，桌前坐著不下八九個少年，面前擺著紙，手中都握著筆，就在這分成兩扇的博古架上掉下一張紙，上面寫著“拈”字，屋子正中擺著一個香爐，香爐中插著一根香，已經(jīng)就要燃盡。

聽說學(xué)子們都愛燃香為限，看字作詩。

瞧如今這香就要燃盡了，但看屋子里學(xué)子們的臉色很是古怪，各個手執(zhí)筆未落，看來大家的注意力已經(jīng)不在誰爭這個頭籌了。

“少……少……少爺……”周大娘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看著一身家常薄袍，面色沉沉站在博古架中間的顧海。

“滾出去?！鳖櫤５f道。

完了完了，周大娘捂著臉轉(zhuǎn)身跑了出去，這一席話竟然被這么多少年學(xué)子聽去了，林家完了，林家夫人就別猜測顧家的小姐有人要沒人要了，她家的小姐自今日后在建康肯定是沒人要了！

得到消息的林家夫人氣得差點吐血，先是狠狠罵了周大娘一通，那顧海是解元，又中了貢士，聚在他身邊的少年都是建康的佼佼者，雖然只有七八個少年，但這些少年身后站著的都是一個個大家族，林夫人甚至可以想象，周大娘說的那些話會以怎樣的速度傳播開了。

其實她說的話都是大實話，也是每一家母親給女兒說親都會想到的事，考慮婆婆性子，考慮家里每個人的性情，擔(dān)心女兒受刁難，擔(dān)心婆婆偏心，擔(dān)心女兒吃虧。

不過是大家很少這么直白地說出去，直白地說出去的也有，只是當著這么多陌生少年堂而皇之說出去的還是頭一遭。

心里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則又是一回事，嫁女兒是一回事，娶媳婦則又是一回事。

林夫人氣得將眼前能見的茶杯瓷壺統(tǒng)統(tǒng)砸碎。

怎么會那么湊巧，作詩會偏偏擺在她們說話的旁邊？

這分明就是顧家故意安排的！

林夫人反應(yīng)過來，咬碎了銀牙，好哇，先是故意好臉色，引誘周大娘過來提條件，然后故意安排那么個地，讓這席話公布于眾，這是要讓毀了他們林家?。o冤無仇，用心何其毒也！

“你們安的什么心！”林夫人站在曹氏家的院子里，大聲喝道。

“我們安的什么心？”素袍的顧海含笑問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都是你干的！你這是要敗壞我們家的名聲！”林夫人尖聲喝道，恨不得揚手抓破眼前這少年的臉。

“我干了什么？”少年依舊含笑，“夫人，我可說了什么？”

他什么都沒干，什么都沒說，做的說的都是他們林家。

林夫人意識到這一點，捂著心口身子搖晃。

這是在報復(fù)，沒錯，這是報復(fù)！

報復(fù)她說他們家meimei那些話，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而起。

林夫人大口喘氣，曹氏什么性格她知道，顧海一個讀書人斷然不會想出這樣無恥的法子，這一切都是那個小姐，那個惡名昭昭的小姐干的！也只有她這樣的人干得出來！

“顧海，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的主意，你的meimei已經(jīng)是不明事理，不知輕重，你難道不想法子挽回，反而縱容，難道是真的不顧你們家的名聲嗎？”林夫人大叫道，現(xiàn)在唯一能破這個僵局的，只有顧海了。

站在臺階上的少年輕輕一笑，“名聲，不是已經(jīng)毀了嗎？”

第128章一年

熱鬧散去，顧家的大門徐徐關(guān)上，將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哥哥，你這是何必……”顧十八娘從屋中走出來，嘆口氣道。

一直以來她都如同警惕的猛獸，張牙舞爪地守護著隨時如泡沫般碎去的幸福，無暇也無心去想自己的行徑有多么離經(jīng)叛道，也沒想過外人會如何看待。

外人如何看待自己，對她顧十八娘來說根本無所謂，但此時林家這件事陡然讓她驚醒，她不是一個人，自己做事自己擔(dān)，但她并不是赤條條無牽無掛的一個人，她的身后站著母親，站著哥哥，站著這個顧氏姓。

前朝有個姓孫的jian臣，因為作惡多端萬民唾罵，以至于天下姓孫的人都不敢承認自己姓孫，以此為恥。

她會影響到家的聲譽，影響到哥哥的親事嗎？

她這才想到日常走在巷子里，那些族人見了躲閃的神情，退避的態(tài)度。

被人喜歡是她那一世至死追求的標準，結(jié)果落得一無是處凄慘而死，這一世她才要被人怕，讓人都不敢欺負自己，就目前來說，她初步做到了。

厲害的名頭，嚇退了那些心存不軌的人，也嚇退了哥哥的親事。

這就是無常嗎？這就是有得有失？這是對還是……錯？

林家夫人的做法心態(tài)其實沒有錯，顧十八娘苦笑一下，妯娌姑嫂關(guān)系本就微妙，她做母親的當然害怕自己的女兒遇到這么個惡名的小姑，如此行事雖然荒唐，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鳖櫤＾D(zhuǎn)過身，看著meimei一笑，神情淡然，“直接拒絕她也就罷了……”

他站到meimei身前，如今他的個子又比顧十八娘高了很多，站在那里背對日光，將顧十八娘都遮擋起來，投下一片陰影。

“她的想法沒有錯，人都是有私心的，想護得自己的子女周全，那么我想護得meimei，也自然是沒有錯……”顧海緩緩說道：“那時我是可以直接拒絕這門親事，但此等婦人，既然說得出那樣的話，必然是要為維護自己女兒聲譽，也必然不會承認咱們拒親，而將種種不是推脫到咱們身上，推脫到meimei身上，這等婦人最是巧言如簧顛倒黑白，我是氣不過，憑什么，罵名是咱們的，憑什么她全身而退毫發(fā)無傷？”

顧十八娘鼻頭一酸，側(cè)過頭。

“是，我知道林家的女兒無辜，meimei何嘗不也是無辜……”顧海嘆口氣，背轉(zhuǎn)過身，“所以說，惡念是把兩面刀，傷人必傷己，林夫人也好，我也好，說不上誰對誰錯，誰善誰惡，都是不得已罷了?！?/br>
“只是……哥哥的親事只怕……”顧十八娘嘆口氣。

“你不要多想?！鳖櫤４驍嗨f道，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看看天，“時候不早了，meimei不去藥鋪了？”

顧十八娘點點頭，“我這就去?！?/br>
“記得中午吃飯?！辈苁蠌奈輧?nèi)走出來，忙囑咐道。

十八娘忙起來廢寢忘食，眼瞅著最近又瘦了。

顧十八娘嗯了聲，說了聲我走了，帶著小丫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