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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在哪兒?”恩一說:“我在哪兒???巴黎?!?/br>電話那頭的女人哦了一聲。恩一幾乎要笑出來了,她這是記仇呢,怕是早在心里把他反反復(fù)復(fù)罵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眼的很啊,真是小心眼啊,十幾年了,也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的,老樣子。他又問:“吃過了沒有?”“吃過了。”于是他也哦了一聲,說:“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說完他就將電話掛了。陳簡握著電話看了一會兒,然后把手機和報紙一同塞進包里頭。她抬頭,面前的隊流愈來愈短。恩一把電話推到一邊,右手握住了被子,guntang的,燙得他幾乎一個哆嗦。他低頭把深綠色沉浮的葉吹了吹,輕抿了一口,對身旁提著醫(yī)藥箱的女人說:“尾蓮啊,不,愛子啊,你看我們商量下行嗎,把換藥的時間推遲一下。”愛子看著面前的男人。他看起來瘦且勞累,眼窩下有黑眼圈,側(cè)面的輪廓更加瘦削了。她是不會被表象所迷惑的,她知道如果需要,這個男人可以如何對別人與自己狠下心腸。她垂眼,望見醫(yī)藥箱上的純白,鮮紅十字像淌著血,紅紅的光漫進她的眼睛。愛子想起十幾年前,她的親jiejie尾蓮不幸丟了性命,得到消息的那天下午,這個青年來了,來向她父親提出一個意見。她那時是很那么一點悲傷的,她在門外站著,腦子里是以前和jiejie一起的一些事情。門關(guān)了約莫半個小時,然后,門開了,她聽見父親哈哈大笑,說好好好。她看見父親向她招手,她走過去,仰頭望見父親青色的下巴,又轉(zhuǎn)頭,看見那個青年沉靜的清雋的臉,四目相對,青年向她露出一個微笑。父親難得摸了她的腦袋,要她配合著演一場大戲。她是拒絕不了的。她從小被教育要絕對服從。戲的主角是她和那個她陪伴了有一段時間的姑娘。真是外表強硬,卻心地純善又輕信的小姑娘啊。她隨便演了那么幾場,對方就這么將她信了。一切都是在籌謀之中的,她隨她一起逃跑,又舍己將她救了,把戲演活演圓了。小姑娘受不了,崩潰了,再也不逃了,成了心懷負罪,沉默試藥的羔羊。她則被帶走,刀片割在臉上。再睜眼時,愛子成了尾蓮。而青年自此得到父親絕對的信任。此刻,愛子將醫(yī)藥箱打開了,取出新鮮的繃帶和藥水,說:“不行,你什么都不怕,為什么要害怕?lián)Q藥?!?/br>恩一掀開上衣,露出腰腹,緊纏的繃帶,他笑了,說:“誰說我什么都不怕,我怕死,怕老,還怕小姑娘纏著我哭?!?/br>愛子給他換藥,邊換邊想:你既然愛護她,又何必傷害她。你既然傷害她,又何必再去愛護她。你這樣對她,又狠狠瞞著她,她要是知道了,會如何恨死你,又會如何因為既愛你又恨你而不愿再想起你。她想起陳簡,覺得真是可憐啊。半響,又漠然地想:我也是可憐人,又怎么去可憐別人呢?她把藥換好了,站起身來。垂眸看到男人的臉。恩一摸了摸臉,笑:“你看我做什么?”愛子想起他繃帶下傷口背后的官司。她向來對他講話是不拐彎抹角的,“我覺得你命不久矣。”恩一聽了,一愣,拍手大笑。笑停了,他指了她說:“我跟你講啊,我小時候,我mama帶我看了個算命的瞎子,說我附的是阿喀琉斯的命格。你別問我他一個中國鄉(xiāng)村的算命瞎子為什么會知道古希臘神話,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知道。但阿喀琉斯你曉得嗎?”愛子說:“曉得?!?/br>恩一說:“你我都曉得,我mama那卻不曉得的,那時我也不曉得。她就問了,瞎子告訴她阿喀琉斯是一個國家的很會打仗的家伙,是仙女生下來的,仙女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戰(zhàn)無不勝,抓著兒子的腳踝泡到一個很厲害的河水里,泡著泡著這個姓阿的孩子就練成了‘金鐘罩’,是不會死的??墒撬哪_踝因為被他mama抓住,沒有泡到,所以腳踝成了唯一的弱點。但他仍舊是很厲害的戰(zhàn)神。我mama聽了高興得很。”愛子說:“你記得你mama?”恩一的笑停了。他抿一口茶水,留給她一個沉默下來的側(cè)臉。于是愛子很識趣地退了下去。她去洗手間摁了洗手液,凈了把手,又去房間看了十來分鐘的。她有點口渴,暫停畫面,走出來,去討水喝。她捧了水,抬眼看到恩一自己扶了輪椅,試圖下樓梯。他動作是很嫻熟的,可今天不知怎么得,他動作沒拿穩(wěn),摔了下來,他跌落在地,震得一旁高高擺著的花瓶落下來。瓶子摔裂了,一片抹著色彩的碎片散開來,撞著割過他寬大褲擺下瘦弱□□的腳踝。一道細細血線。陳簡他們乘著四驅(qū)車去往營地。沿路有很多灌木和小草,路途崎嶇不平,好在是旱季,不算泥濘。他們下了車,有赤著腳的孩童跑來,用生硬的英語向他們問好。司機告訴他們當?shù)乜梢杂秒娫?,幾個人摸出手機,都收到了信號。陳簡把口袋和包裹全部翻了一遍,不見手機的蹤影。她捏著包帶想了好半天,想起排隊的時候被人無意撞了下。她心里低低罵一聲。營地是長方形,有守衛(wèi)守著混凝土圍墻,墻里是房屋,木搭或者磚砌,一半對一半。她進了屋子收拾東西,屋內(nèi)是原始的泥土地,窗框長滿澀澀的銹,一推,咯咯鈍叫。陳簡翻出只茅草掃把,掃一圈,捉出蒼蠅、飛蛾、草蜢、蜘蛛無數(shù),還有一只敏捷的小蜥蜴,被她逮了尾巴,睜大眼睛瞅著她。她捏著這可憐的小畜生,晃蕩幾下,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將它請出窗外。打掃完畢,陳簡拄著掃把撐在原地。又覺得真是落寞。她望向窗外這片原始古老的大地,思想發(fā)了散,想到那時候,承鈺跟她講,以后頭發(fā)白了,要學著盧梭,在湖邊造一間屋子,不用太大,木頭的,住下來,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單單做思想家。她就指了手笑話他,笑話好半天,仔細一想,又覺得這注意有幾分可取的地方,便和他論起來。論著辯著吵起來,她覺得盧梭已經(jīng)寫出了,那他們就要另辟蹊徑,住在山里頭,以后寫個,千萬不能跟盧梭重復(fù)了。她當時咬了湯匙,說:“那叫拾人牙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