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宜馨臉一僵，喬翠喜則假裝沒聽見，拿起白玉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隨著低頭的動作，發(fā)上的龍鳳戲珠步搖輕輕晃動著——

喬家?guī)状?jīng)商，銀子多，兒子少，就拿喬老太太來說，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夭折，一個八歲上病死，只有喬利農(nóng)活了下來，十四五歲上，卻是染上風(fēng)寒，眼見又要不行。

喬太爺跟喬老太太悲痛欲絕，什么方法都試了，后來實在沒辦法，只能試最后一項——沖喜。

當(dāng)時喬利農(nóng)已經(jīng)跟段家錢莊的嫡女定了親，嫡女見未婚夫病重，怕自己過門守寡，不肯出房門，段家只好把同年齡的庶女塞上花轎。

也不知道該說喬家有福氣，還是說段氏有福氣，她過門后，喬家這獨苗居然一日好過一日，養(yǎng)了半年多，便康復(fù)如常，尋了個好日子，兩夫妻圓房，段氏很快懷孕，生下個女孩。

由于段氏沖喜有功，因此生的雖然是女娃，喬家還是辦了盛大的滿月酒——原本以為兒子都要沒了，現(xiàn)在不但康復(fù)，還當(dāng)了爹，這還不大大熱鬧一番。

小娃兒滿三個月后，兩老人家親自上昭然寺，捐了一千兩給城外救濟粥棚，換得昭然寺主持替孫女命名，老和尚看了八字，命名翠喜。

翠，喻家院扶疏；喜，喻家庭人和。

又說這女娃八字好，別虧待了，將來娘家四個兄弟只怕還得靠她。

昭然寺主持是什么人，是進(jìn)宮替皇帝祈福的大師，他說別虧待，兩老人家自然不會虧待，故段氏即便只生了這女兒，正妻地位卻十分穩(wěn)固，尤其幾年后，喬利農(nóng)還真的有了四個兒子。

老太爺病重之際，想起大師的話，特別把喬利農(nóng)跟喬翠喜叫到床前，五個庶女都已經(jīng)出嫁，就這么一個兒子，家產(chǎn)跟私房自然都給了他，只除了梅州那塊地跟最小的那塊鹽田，給了這孫女。

又指派了一個可靠的帳房，以后這塊地賣出農(nóng)作的錢銀，就由這帳房去收，換成銀票，看她要自己收著還是讓大掌柜記帳后放入庫房都行。

那年喬翠喜十一歲。

老太爺病逝，喬家雖然傷心許久，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一年喪期過后，喬老太太首先穿起淺色衣服，戴起首飾，孫子都還小，總不能老是這樣死氣沉沉下去。

段氏跟幾房姨娘見狀，也稍稍敢打扮一些。

日子，慢慢回到正軌。

喬翠喜十四歲時，家里迎來三件大事。

第一件，媒婆上門暗示黃家有意結(jié)親家，詢問他們怎么想，喬老太太一聽，大腿都要高興得拍疼了，翠喜跟她娘一樣，果然旺家，喬家有得是錢，往后靠黃家這門路，幾個孫子捐個官還不容易，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她請封，變成官家老夫人呢——大黎朝規(guī)，芝麻般的官，母親跟妻子也是“夫人”，再有錢的商人，母親跟妻子也只能稱“太太”，她當(dāng)了這么久的太太，真想當(dāng)當(dāng)夫人。

黃家有意，喬老太太自然馬上回覆，兩家很快就走動起來。

第二件大事，喬老太太的姨甥孫女蔡月兒認(rèn)親了。

喬翠喜聽祖母說過，有個meimei嫁到秦州姚家，才剛剛生完女兒，妹夫就染上賭，女人遇到這種丈夫，又有什么辦法，只能認(rèn)，只能忍，身為姊姊，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送錢給meimei，讓meimei跟孩子不至于餓死，到后來有次派去送錢的人原封不動拿回來，這才知道，賭場追債，姚家連夜逃走，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祖母有時會很傷感，想起祖父，想起過世的兩個兒子，還有這個下落不明的meimei。

蔡月兒來了，挺好的，總覺得祖母放下了一件心事。

只是蔡月兒在鄉(xiāng)下待久了，不識字不說，還不懂得禮儀，見喬家連大丫頭都十分精致，因此頗自卑，平常都待在喬老太太的院子，不怎么出來。

這約莫是七八月的事情，到年底之前，發(fā)生最后一件大事——喬家的姑奶奶喬秀云帶著女兒牛宜馨回來了，原因也很簡單，丈夫不在了，她被庶子姨娘掃地出門。

喬老太太年輕時吃過姨娘虧，真心不想管這庶女，但為了面子問題，還是得讓人去問一問，否則話傳開來，喬家面子上不好看。

牛家大奶奶親自上門解釋，道：“二叔雖然過世，但他那份家產(chǎn)卻還在的，不過我們牛家的家產(chǎn)只傳兒子，二叔無嫡子，自然是等家族排行第三的庶子十四歲后，開祠堂，由宗親見證，把二叔那份錢產(chǎn)給分下去?！?/br>
接著又說，前些日子，牛家為牛三爺開了祠堂，把保管了六年多的錢銀跟地契都給了他，卻沒想當(dāng)晚牛二奶奶就要牛三爺把東西都吐出來，說她是嫡母，牛三爺不交就是不孝。

牛三爺無奈，只好去告訴牛老太太，牛老太太一聽火大了，當(dāng)晚就要牛大老爺替弟弟寫休書。

喬老太太跟喬利農(nóng)一聽簡直傻眼，這是有多貪，多笨？

終歸是一家人，也不可能讓其流落在外，段氏很快安排了院落，嬤嬤跟丫頭她們自己有帶，倒不用特別給，分配八個粗使丫頭就可以，喬秀云月銀六兩，牛宜馨月銀二兩，嬤嬤跟丫頭都是一兩，兩人過得也是大小姐生活，只是有一點，牛宜馨年紀(jì)大了。

她比喬翠喜還大上一歲，今年十七，卻還沒議親。

牛宜馨雖然姓牛，但牛家肯定不會給她出嫁妝，至于喬家，更不可能，她的嫁妝只能由喬秀云給，可喬秀云是庶女，嫁妝本就不多，丈夫又過世得早，為了生活也去了不少打點，能拿出多少給女兒？

偏偏一般門戶，牛宜馨看不上，高門大戶，又看不上她，于是蹉跎來去，轉(zhuǎn)眼十七。

喬翠蕊那句“誰娶到表姊，將來肯定有福氣”，雖是無心，但的確也夠?qū)擂瘟?，加之甘姨娘今日要帶黃順行來吃春宴，對比更明顯。

喬翠喜只能裝作沒聽到。

很快的，甘姨娘跟黃順行在段氏的帶領(lǐng)下進(jìn)了桃林，到了主桌自然各自見禮，喬老太太見人到齊了，手一揮，丫頭們開始上菜，琴娘也彈起曲子。

春風(fēng)拂面，琴音動人，加上花草樹木都吐出嫩芽，園中欣欣向榮之色十分好兆頭，主桌幾個大人談起婚事，都是一臉高興，春宴十足的賓主盡歡。

十二道菜過后，撤下宴席，丫頭上了水果點心，喬家?guī)讉€男孩早耐不住，紛紛跑了，黃順行也借口喝了酒，想去走走，散散酒氣，從主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