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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丁莊夢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5

分卷閱讀35

    三口棺,爹把明王莊的村長請來了。

爹說村長呀,麻煩你來幫個忙,把著關(guān)。

村長想了想,說我家小麥再不鋤就要荒死了。

爹說你家沒有熱病吧?

村長說我家壓根沒人賣過血。

爹說總有老人吧?

村長說我爹八十四歲了。

爹說那我就賣給你爹一幅棺材你給他備著嘛。

村長沉默著一會兒,說能再便宜一些嗎?

爹他想了想,說比成本價再便宜五十塊。

給我一口好的行不行?

有三口甲級的棺材讓你隨便挑。

村長就來幫著把關(guān)了。他手里拿了明王莊村委會的章,到那排著隊的莊人面前看一遍,先把隊中家里沒有熱病的莊人拉出來,接著坐在爹的身邊上,再把那些熱病還輕卻填成危重、快死的表格抽出來,最后就開始發(fā)售棺材了。

到了午時候,日頭已經(jīng)正平南,村莊里的人都忙著往家運棺材,街街巷巷都是抬棺、拉棺的人,到處都是說著政府好話的人。說著熱病委員會天好地好的明王人。有人家把棺材運到家門口,一時運不到院落里,就把棺材暫時擺在門口的大街上。有的抬進院里搬不進屋,就把棺材擺在院中央。一時間,八十口棺材分到了各家各戶去,明王莊便到處都是棺材了。莊子成了棺材村莊了。那些分到便宜棺材的,因為得了政府的照顧他就忘了熱病了,忘了家里躺著快死的人,臉上堆著笑,漾蕩著輕松和快活。還有的,臉上掛著樂極生悲的淚;有的人,因為自己家里只是輕病號,不該有那棺材的,可七折八彎過了關(guān),最終有了棺材了,他不敢明目張膽笑,就把棺材抬回家,鎖進屋子里,又出來在大門口見人就說些春天了,天真暖和的話。

下一天,爹們?nèi)チ穗x明王莊不遠的古河莊。爹讓三車棺材停在村莊外幾里遠的無人處,他先到莊里走一遍,看了看莊里的街道和房屋,見街道里都是五年、八年以前鋪的水泥路,各家也都是五年、八年、十年前蓋的瓦屋和樓房,也就知道莊里十年、八年前的賣血景況了,知道他們的富裕景況了。知道他們莊今天雖然家家都被熱病煎熬著,可也肯定家家都還存有棺材錢。于是著,爹就找到了村支書的家里去,說我是縣里熱病委員會的副主任。說著取出縣上的介紹信,給那年輕支書看了看,支書慌忙給爹讓了座,端了水。爹便喝著水,問了村里的熱病漫延的狀況和死亡率,最后也就試探著問了一句話,你家沒有熱病吧?

年輕的支書低下了頭,有淚掛在了他臉上。

爹就同情地問,有幾個?

支書說,我哥死去了,我弟在屋里床上躺著哪,我這幾天也跟著發(fā)燒了。

爹便沉默著,取出手絹來,遞過去讓支書擦著淚,最后下了決心道,支書,啥也不說了,我就自做主張把這批棺材先運到咱們古河莊,先照顧咱們古河莊的病人們。我爹說,支書啊,為了不讓沒病的人買走便宜棺,而那些有病的反而得不到棺材用,你得出面替我把好關(guān)——這棺材也是僧多粥少哩,上邊給百姓只收一個成本價,市場上一口棺材你知道最少要賣五百塊,可給咱古河莊我做主只收二百塊。至于你們家,爹又想一會,慢條斯理說,你弟已經(jīng)病到晚期了,我的權(quán)力只能是把棺材照顧給你弟后,一口只收成本價的一半一百塊。

支書望著爹,眼里重又含了感激的淚。

這樣吧,我爹說,上邊規(guī)定是輕病號暫不照顧棺材的,發(fā)病不到三個月也不照顧棺材的,可你說到底是莊里的支書呀,說到底是基層的領(lǐng)導呀,凡是總得有個內(nèi)外有別吧——待棺材分完了,你就也付一百塊錢給自己留一副棺材吧,只要不讓村莊里的百姓知道就行了。

支書便進屋一會兒,取出兩張一百塊錢的票子給我爹,笑著出門敲鐘讓全莊百姓都到莊子中央集合分買棺材了。

又到了午時候,古河莊和明王莊一樣又到處都擺著棺材了。黑漆味在莊街上川流不息地滾動著,木香味在大街小巷上鋪天蓋地地彌漫著。古河莊有病沒病的人,有了棺材就沒有死后的憂慮了。二年間已經(jīng)幾乎絕跡的說笑重又回到了村莊里。

爺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有見過我爹了。他想見我爹,想去我家和我爹說上幾句話,可又不知到了我家見了娘,該和我娘說些啥。一整天,爺都在想著要去我家見我爹的事。

臨黃昏,叔來了。

叔進了爺?shù)奈?,第一句話就是?/br>
“爹,我哥讓你去他家吃頓飯,他有話跟你說。”

爺沒有猶豫就和叔一道去了我們家。仲春的日光在我們家像文火溫暖著。黃爽的光亮照在貼了白磁磚的墻壁上,和爺夢見的明王莊與古河莊的房屋院落一模樣。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家院子南邊原來的雞窩、豬窩不在了,爹和娘在那里種了一片綠荊芥,黑黑的旺,筷子樣高,和槐葉一個形兒的荊芥葉,要比槐葉厚,面上沒有槐葉光,有細密的粗紋和嫩筋。它們一棵擠一棵,旺了半個院,整個院里都是麻香麻涼的荊芥味。是和薄荷味不差多少的荊芥味??杀『晌兑惹G芥味兒細,荊芥味要比薄荷味兒粗。正是它的味兒粗,高縣長就愛吃它的味兒了。

爹和娘就給縣長種了這片粗味兒。

叔在前,爺在后,一到院里爺就望著那一大片的旺荊芥。

娘就端了一瓢白面朝著灶房走:“爹,晌午咱吃荊芥撈面條。”

娘和爺像從來沒有不合的事。像多少年前她剛嫁到丁家樣。還有爹,也和爺像沒有過不合的事,兩個人在樓屋門口望了望,都微微怔一下,馬上爹的臉上有了笑,笑著給爺搬了一把有靠背還有軟墊的椅,然后就和我叔三人三角著坐。這反倒讓爺有些不好意思了,兒子、兒媳都還和先前一樣對他熱情著,可自己反倒對他們生了分。爺?shù)哪樕媳阄⑽⒂行?,扭頭朝著別處看。屋子里,還和先前一個樣,白灰墻,正面墻下擺了紅條幾,兩邊的墻下一邊擺沙發(fā),一邊擺了電視機。電視機柜是紅色,柜門上起著黃的牡丹花。墻角里有個蜘蛛網(wǎng),往常娘是見了蛛網(wǎng)就要掃去的,可現(xiàn)在,那個蛛網(wǎng)從墻角扯到冰箱上,大得和扇子一模樣。

有蛛網(wǎng),這家就不像從前了。爺就從那網(wǎng)看出異樣了。把目光從那有網(wǎng)的墻角移開來,爺就看見這邊門后的墻角捆了幾個大板箱,一看也就知道爹要搬家了。

爺把目光擱在那幾個木箱上。

“直說吧,”爹便吸了一口煙:“準備準備我就要搬走了?!?/br>
爺就盯著爹:

“搬到哪?”

爹把目光望到一邊去:

“先搬到城里去,以后錢多了再搬到東京市。”

爺就問:

“你是不是當了縣上熱病委員會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