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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丁莊夢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19

分卷閱讀19

    仁就和他當(dāng)年做著干部樣,扯著嗓子對著樓上答:“集合!都下來集個合!”

又問到:“是不是捉住了賊?”

他就撕著嗓子喚:“都來集合了就知道了賊是誰。”

丁莊的人,病人們,就都從屋里出來了,有的揉著眼,有的穿著衣服系著扣,陸陸續(xù)續(xù)的,從屋里走出來,在桐樹和球場中間站了一大片。那中間,也還站著我叔和玲玲。沒有人看見他們是從哪出來的。他們就站在人群了,衣服整齊著,臉上還散著亮堂堂的光,像他們壓根就不是病人樣。他們站在人群里,分開著,像他們壓根就不曾在一塊呆過樣。日頭已經(jīng)從東邊地平線上升上來。嘭的一下升上來,新的一天就到了。就開始搜著捉賊了。

我爺說:“人都病到這時候,活了今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兒天,可到這時候,你們還要偷。還要偷——昨兒夜又偷了李三仁的錢?!?/br>
李三仁就在邊上大聲插著話:“丟錢無所謂,可他偷了丁莊村委會的章。那公章十年沒有離過我的身,昨兒夜里被這賊給偷走了?!?/br>
“不搜不行了?!蔽覡敵吨ぷ訂枺骸罢l愿意出面和三仁和我一塊兒,一個屋子一個屋子搜?”話說完,爺就把目光落在了人群上,未及把目光一遍兒地掃過去,我叔就興奮奮地擠出來,大聲說:“我去搜。得罪人了我得罪,誰讓他偷了我兄弟媳婦玲玲的綢襖呢?!?/br>
玲玲的臉便紅似日出了。

我叔就從人群里邊走出來。英雄一般站了出來了。

待又有兩個人立站出來后,就開始一間一間屋子樓上樓下地搜。

也就搜到了兩個賊。

一個賊是趙秀芹。是給大家燒飯的趙秀芹。

趙秀芹的熱病也到時候了,臉上的瘡痘一粒挨一粒,脹得都如熟透的豌豆兒。露在衣服外面的手,手背和手脖,那瘡痘和臉上不一樣,是落了以后新起的,都還呈著新紅色,和平原上的的出日一模樣,一個靠一個,一個擠一個,因為癢,因為總是撓,它就爛了化濃了,胳膊上都還掛著白水兒,有一股她不愿讓人聞到咸淡淡的酸臭味。

照往常,她有熱病半年了,身上的瘡都四起四落了,人該早死了,可她還活著。

一般的人,三起三落就該死掉了,可她四起四落還活著。

說起來,比她大十歲的王寶山是賣血娶了她,她用他娶她的錢又給自己的弟弟娶了媳,然后就跟著王寶山去賣血,替男人還著娶她的錢,可到了十年后,王寶山?jīng)]有染上熱病她卻染上了。半年前,發(fā)燒那幾天,每天她坐在自家院里地面上,拿腳跟用力蹬著地上的土,又哭又喚說:

“我好冤枉呀——”

“我好冤枉呀——”

王寶山去拉她,她用手在王寶山的臉上抓出了血,罵著說:

“是你害了我——你這王八蛋!”

“是你害了我——你這王八蛋!”

她在地上又哭又鬧,把地上的土蹬得飛飛楊楊。可過了幾天后,她就不哭了。不鬧了。還一樣去燒飯,一樣去喂雞,和先前一樣把飯端到王寶山的手里邊。到現(xiàn)在,他不給她男人端飯了,開始給全莊的病人燒飯了。

給全莊病人燒飯了,她卻開始偷著全莊病人了。

趙秀芹是睡在一樓一年級的教室里。在教室靠里的墻角上。我爺和李三仁領(lǐng)著人在樓下一個教室一個教室搜,翻床掀被,還要打開每個人包衣服和裝衣服的包袱和紙箱。到了趙秀芹的床前時,她人不在那兒,天不亮就去燒飯了。她燒飯、洗鍋、涮碗,事情是在任勞任怨地做,起早貪黑地做。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不愿的話,還能炒幾樣可人口的菜??墒撬训臅r候她不在,她在灶堂正給人們燒早飯,我爺掀了她的被,李三仁動了她的枕,覺出了那個枕頭的重。灌了鉛樣的重。把那枕頭的縫線一拆開,就看見了那枕頭里裝的白嘩嘩的大米了。

白嘩嘩的大米就被丁莊的病人們看見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僵了一層愕著的色。沒想到,她給大家燒著飯,竟是她把糧食偷走了。就派人去灶堂把她叫出來。這時候,我叔就在二樓把另一個賊從被窩揪了出來了。也還沒想到,這另一個賊,會是一生都不曾對別人大聲說過話的趙德全。會是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趙德全。大家都出門集合時,趙德全沒有去集合,他說他這幾天身上格外沒力氣,人是怕活不了幾天啦,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就睡在床上沒起來。那時候,樓上的幾個屋子都已搜過了,只有趙德全的床鋪沒有搜。趙德全躺在床鋪上,從窗口過來的日光照在他臉上,把他的臉照成了干紅色,像干尸的臉曬在日光下。都知道,趙德全是不需要去搜的。他一輩子老實巴腳種著地,做生意時認不了秤,也算不過來你找我、我再找你的錢,連八年、十年前丁莊瘋著買血和賣血,他賣多少都不曾問過應(yīng)該得到多少錢。從來都是你想給多少你就給他多少錢,你想抽多少你就抽他多少血。

“抽多少?”我爹問。

他就說:“你看到我臉黃就不用再抽了?!?/br>
我爹就給他找一個最大的血漿袋,抽到袋滿了,他的臉黃了,額門上還又掛了汗,爹就把針頭撥下來。給他錢時好像總是多給兩塊錢。他就接著錢,望著我爹說:“丁輝啊,所有采血的人,就數(shù)你輝對我好?!?/br>
就總是找著我爹賣血了。

我叔哪里想得到,會是他偷了玲玲的新綢襖。誰能想得到,會是他偷了人家新媳婦的襖。日光從窗口漫進來,他的臉像干尸樣曬在日光下。那死魚樣的眼里泛著一層白。死魚樣的白。待搜賊的人從他面前過去時,望著那和他一樣有病卻來去有風(fēng)的莊人們,他的臉上有了一層羨慕的光。是羨慕別人還活生生著的光。因為羨慕眼里也還流出了淚,有一聲嘆氣長得十里二十里,人們都還勸他想開些,還說了“早死早脫生”的笑話來開他的心,可哪里能想到,他是一個賊,會偷了人家新媳婦的綢嫁襖。

都已經(jīng)從他床邊過去了。都已經(jīng)準備到下一間屋里接著搜。都到了門口時,不知為啥我叔又扭頭朝他望了望。不知為啥我叔就對他有了疑心了。不知為啥叔會突然轉(zhuǎn)過身,快步回到趙德全的床頭上,一把將趙德全腳頭的被窩掀開來,就從那被窩里拿出了一個布包袱,打開來,就發(fā)現(xiàn)那包袱里包的正是玲玲的紅綢襖。

那綢襖紅得如新生的日光樣。和新生的日光一模兒樣。

就把趙秀芹從灶堂叫了出來了。

把趙德全從樓上帶了下來了。

都姓趙。丟盡了天下趙姓人的臉。

校園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了日暖的味。日光鋪進來,像火光照進來。田野上,田野上的清新也在院里鋪散著。鳥叫聲,在頭頂雨樣落在院子里。幾十個丁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