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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娶來的新媳婦,是給我叔叫哥的親叔伯弟弟丁小明的新媳婦,她男人小明和我爹、我叔同是一個爺,她公爹和我爺同是一個爹。她今年二十多幾歲,名叫楊玲玲,剛嫁來就有熱病了。幾年前她在娘家賣過血,現(xiàn)在有了熱病她誰也不報怨,只是每天愁著不說話,臉上從來沒有掛過笑。知道她有熱病那一天,丁小明在她臉上打了一耳光,說,“咱倆見面時我問你賣過血沒有,你一口咬定沒賣過。現(xiàn)在你不說沒有賣過了吧?”一耳光就把她臉給打腫了。打得再也掛不上去笑容了。連活著那點兒意思也給打丟了。就把她送到學(xué)校這邊和熱病病人們一道過著了。來的第七天,她說她掛在床頭的紅綢棉襖不見了。一天都在著,落日時分要穿時,襖卻不見了。賊和老鼠樣,滿著校園跑。這就不能不管了。天黑前我爺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那兩間教室里,讓大家都坐下,可大家很少有人坐下來,便都立站著,我爺也就大著聲音說:“都到了這時候,命都快沒了,你們還偷錢偷糧食,偷人家新衣裳。沒有命你們要錢干啥呀?快下世了要那糧食干啥呀?有火烤要人家棉襖干啥呀?”我爺說,“都聽我的話,一是今天誰也不能回莊里,不能把偷了的東西往家里送;二是誰偷了東西我也不追查,今天半夜你們自己送出來。偷了糧食送到灶房里去,偷了錢的送到人家手里去,偷了人家衣裳送到人家床頭去?!?/br>落日粉淡著,從院子里邊爬過來,教室里流滿了黃昏的紅。冬天的風(fēng),呼刺刺地刮,把那屋里的火灰吹得四處里飄。丁莊的病人們,輕的或重的,聽了爺?shù)脑挘荚谀俏堇锵嗷サ乜?,像一看就能把賊看出來,把賊找出來,然卻看了一陣子,找了一陣子,沒有找到賊,我叔就在人群里喚:“搜!——搜!”年輕的人就都喚著搜。爺就在臺上說:“搜啥呀搜,半夜拿出來就行了,不好意思送到人家床頭和手里,就拿出來送到院落里?!?/br>也就不再說啥了,讓人解散了。便都從那屋里走出去,男人們罵說這莊里的賊真他媽的沒出息,人命都沒了,還貪那半袋大米一袋豆。我二叔就走到他弟媳婦的身邊說:“玲玲,你咋不把你的衣裳放好呢?”“棉襖呀,不穿了不掛床頭掛哪里?”“我還多一個毛衣給你拿來吧?”“不用了。我把兩個毛衣都穿在身上啦?!?/br>入了夜,和往常樣有人看電視,有人說閑話,有人不相信大鍋熬的藥,又自己在灶堂或住的屋里支著藥鍋熬藥喝。教室里,屋子里,樓上樓下的過道中,到處都擺著砂藥鍋,倒著黑藥渣,讓教室、校院和那平原上,日里夜里都是苦香香的中藥味,像丁莊小學(xué)是了一個中藥廠。熬了藥,各自喝下后,也就睡下了。陸陸續(xù)續(xù)都睡了。院子里變得和野外一樣靜。野外也和這院里一樣靜。只有那冬風(fēng),像哨樣響在校園里。二叔住在爺?shù)奈葑永?,把原來放了許多作業(yè)的桌子挪了挪,抬一張床放在窗口下,就和我爺住在一起了。宋婷婷回她娘家了。她一回娘家我叔就心慌,說:“爹,我讓你給婷婷說的事情說沒有?”“說啥呀?”“說我下世了不要讓她改嫁的話。”“睡吧你!”他們父子就不再說話了。在陰冷冷的天氣里,屋子里的暗黑黏稠稠的重,空氣膠樣在那屋里流。夜已經(jīng)很深了,枯井似的深。在那又深又寂的半夜里,我叔聽到外邊好像有了腳步聲,仔仔細(xì)細(xì)地聽一會,又在床上翻個身子問:“爹,你說這一堆熱病里誰是賊?”等著爺回答,卻等了枯井似的靜,還聽見那靜里好像有走動的腳步聲。我叔警覺著:“爹——你睡了?”仍然沒回話。仍然不見爺?shù)哪沁呌新曇?,叔就慢慢下了床,想去院里看一看,是誰把偷了的東西往那院里放。也便悄沒聲息地披著衣服下了床。要走時,我爺在床上翻個身。“你去哪?”“你沒睡著呀?”“我問你去哪?”“婷婷今天又回娘家了,我一點睡不著。”爺便在床上折身坐起來:“老二,你咋這樣沒出息。”我叔說:“爹,我給你實話說了吧,婷婷嫁給我前她找過一個婆家哩。那男的就和她娘家一個莊?!?/br>我爺就不再說啥兒,在黑暗中望著我二叔,像看一根被煙熏黑的柱??匆粫f了一句話:“今天熬的中藥你喝沒有?”“不用滿我了,我知道這病治不好?!?/br>“治不好也得試著治?!?/br>“管它哩,治不好它就治不好,只要我能把這病傳到婷婷的身子上,讓她改不了嫁,就是死了我也心安了?!?/br>爺猛地怔一下,愕然著,二叔就穿著他的棉襖出去了。到了院子里,寬寬大大的校院里,月光像薄冰一樣結(jié)在地面上。又像鋪了一層薄玻璃。叔小心地把腳落上去,如怕把那玻璃踩碎樣,試著走兩步,停下來看那正西的一排樓。兩層樓。原是教室的樓,現(xiàn)在每個教室里都住了五個、八個男人或女人,它就成了熱病病人的家。還有賊的家。他們都睡了。幾十個人都睡了,能聽到那睡的聲音像水道里的水,呼呼嚕嚕響。斷斷續(xù)續(xù)響。我叔就朝那樓下的影里走過去,他看見那樓下影里有樣黑東西,像賊送在影里的一袋米。便朝那黑的東西走過去。走近了,是個人。是我叔的叔伯弟媳婦,半年前娶進(jìn)莊里的楊玲玲。“誰?!”“我。你是丁亮哥?”“玲玲呀,大半夜的你在這兒干啥呢?”“我想看看你們丁莊誰是賊,是誰偷了我的襖。”我叔就笑了:“你和我想到一塊了,我也想看看誰是賊,是誰偷了你的襖。”說著他就去和玲玲蹲到一塊兒。玲玲往邊上挪了挪,他倆蹲到一塊兒,像兩袋糧食豎在一塊兒。月色亮得很,能看見校院里遠(yuǎn)處跑的野貓和老鼠,能聽見野貓、老鼠腳蹬著球場沙地的嚓嚓聲。我叔說:“玲玲,你怕嗎?”玲玲說:“以前啥都怕,看見人家殺雞我的腿都軟,可只從賣了血,人就膽大了,現(xiàn)在知道自己有了這個病,就啥也不怕了?!?/br>我叔說:“你為啥賣血呀?”玲玲說:“想買一瓶洗頭膏。我們莊有個姑娘用洗頭膏洗的頭發(fā)順,和流的水一樣,我想用一用,她說那是她賣血才買的洗頭膏。我也就去賣血買了洗頭膏?!?/br>玲玲說完了,我叔望著藍(lán)水似的天:“這樣呀。”“你咋賣血呢?”“大哥是血頭,看別人都找他賣我就也賣了?!?/br>玲玲望了一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