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

他意識到自己起了反作用，他最怕聞蟬哭了。當(dāng)即手肘在木榻上一撐，在女郎吃驚的瞪視下，他就坐了起來，并豪爽地拿過聞蟬手里的粥，一飲而盡。當(dāng)李信狂飲完，向她要第二碗時，聞蟬還懵懵的。然后便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李信根本沒他說的那么虛弱！

她恨得想打他，但是看他現(xiàn)在負(fù)傷的手包成了那個樣子，又開始心痛。

聞蟬默不作聲地望了李信一眼，既沒掉眼淚也沒生氣。她輕聲細(xì)語地讓等在外頭的醫(yī)工進(jìn)來，幫李二郎重新上藥。李信猶豫了一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腫了，拆開布后肯定又鮮血淋淋的很可怕。聞蟬在這里……然而聞蟬神色如常地坐在一旁看著，醫(yī)工都已經(jīng)躬身進(jìn)來了，李信也不好在外人的面前趕聞蟬走。

當(dāng)醫(yī)工上藥時，聞蟬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看到他拆開紗布后的整個胳膊，她瞳眸驟縮，心也跟著大慟。她也跟李信見識過殺人的場面，也看過死人的樣子了。她表面那般柔弱，內(nèi)心實則非常的堅強(qiáng)。但是那些慘狀，與她看到李信受傷，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她每次看到他傷痕累累的樣子，心就跟著難受。以前還好，都是皮外傷，內(nèi)傷她也看不出來。這次他的整只手臂，都腫成了這個樣子。這還是醫(yī)工口中的“情況挺樂觀的”，沒有完全被馬踩碎手臂，也沒有骨頭斷掉。當(dāng)時的場景，她雖沒有見過，可是能夠想象……他總是受傷，不停的受傷……

聞蟬低著頭望著李信手臂出神半刻，醫(yī)工已經(jīng)幫少年郎君重新包扎了手臂，囑咐他平時不要動，將養(yǎng)上一兩個月才能好全。而即使好全，短期內(nèi)也不要給手臂太大的壓力，不要多去用這只手……這還是幸虧他傷勢不重的結(jié)果。

李信低頭隨便應(yīng)了，他從小到大什么傷都受過，早就練就了一身鐵骨。只要不致命，他爬起來還是一條好漢。當(dāng)時救吳明時，李信就算過了，確信自己能躲過那匹馬的重力。若非程太尉在高臺看著，他原可以一點傷都不受。但是李信有意給程太尉留下自己逞強(qiáng)的印象……只有他在程太尉眼中的印象足夠差，當(dāng)他要去極北之地時，程太尉才會不阻攔，才會看著他送死。

他必須弱。

必須是一個性格莽撞、仗著一身好武藝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君。

可是聞蟬難過，他又跟著不好受。

態(tài)度良好地送走了醫(yī)工，青竹出去聽醫(yī)工的囑咐并熬藥，還知道翁主需要空間，領(lǐng)走了一屋子的仆從。屋中空了下來，李信對聞蟬柔聲說，“別不舒服了。我手疼得厲害……你過來，讓我抱一抱?！?/br>
聞蟬坐過來，摟住他的脖頸，埋入了他懷中。

她親昵無比地抱著他，很快，李信脖頸處就濕了一片。

少年心臟驀地一痛，完好的手握成了拳。聞蟬無聲地?fù)е奁?，簡直比刀割他的rou還痛。他幾乎是立刻投降，立刻跟她小聲解釋自己受傷的緣故，再千叮嚀萬囑咐她不要說漏出去，并要她不要擔(dān)心。他安慰了她很久，看她在懷中啜泣止住，才嘆氣般，親親她的額頭，“你別哭了。我要是心痛而死，就是被你痛死的。有什么好哭的？”

聞蟬心想：我當(dāng)然要哭。你實在太無情了，對自己太狠了。只要不是立刻就死的傷，你都能為了得到一些東西而去犧牲。你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會遭什么樣的罪……如果我不哭一哭，我不讓你心疼，你恐怕更加肆無忌憚。

她在與李信長久的相識中，越來越清楚李信是什么樣的人物。他走得太快，一路風(fēng)刀霜劍，全都無所顧忌。他就一點不惜命，一點不自憐……如果聞蟬不憐他，如果她不在后面拉一拉他，他會成為一個極可怕的梟雄。

聞蟬心酸地想，我表哥這樣子，永遠(yuǎn)不可能是個大英雄的。

我得多哭一哭。

她果然哭得李信頭疼。李信受不了她哭，她一哭，他就心慌，就覺得人生灰暗，就特別想死，就仇恨自己……他煩躁道：“別哭了！我手這么疼，你越哭，我越疼，你知不知道？”

聞蟬淚水瞬間止住，眨著濕漉漉的眼睛看向他手臂。

被她抱著半個肩的李信：“……”

他再次服氣她了，這說不哭就能不哭……敢情一直耍他呢？

聞蟬看李信眼中冒火，心中也赧然。不過被表哥撞破，她也不怕。她抬頭親了親他的眼睛，問，“表哥，我讓你抱一抱，我親一親你，你好受點了么？”

李信心想你這點撓癢癢的親哪夠啊……

然他低頭看聞蟬眼中真切的擔(dān)心，他又不想戲耍她了。少年溫聲：“你多笑一笑，開開心心的，無憂無慮的，我就好受些了?！笨绰勏s怔住，他與她碰了碰嘴皮子，輕聲，“你不知道么？我最愛看你沒有煩惱，自我享受的樣子。你不為別人動心，沒什么憂慮的樣子，我最喜歡看了?？吹侥阈?，看到你什么都不煩，我手就沒那么疼了?！?/br>
笑？

聞蟬眨眨眼：我要笑嗎？我表哥都傷成這樣了，我還能看著他的手無憂無慮地笑出來？

她有點兒不相信自己：這太考驗我了。

聞蟬正煩惱如何讓李信舒服點兒，青竹開了門進(jìn)來。侍女無視自家翁主與少年郎君的親昵擁抱在她進(jìn)來后狼狽松開，青竹行了個禮，“翁主，郎君，長公主與聞家一眾娘子們前來。馬車都到了門口，她們前來看望郎君你?！?/br>
聞蟬如聽天方夜譚：“我阿母親自來看我表哥？我阿母不是很煩我表哥么？她不光自己來，還帶了姊妹們來？”

這就不知道為什么了。

李信大約猜出一點兒意思，唇角露出了笑。他起身，要梳洗正裝一番。聞蟬也便算了，他見長公主和一眾娘子們，總不能衣衫不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見面吧？

聞蟬也疑惑自己阿母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李二郎了。既然表哥要換衣洗漱，她就跟青竹出去，討論這件事。侍女們給了很多猜測，聞蟬都不信。在一頓胡猜中，遠(yuǎn)遠(yuǎn)的，長公主已經(jīng)帶著眾位女郎，搖搖地走過來了。

走在一堆碎瓦塵土間，行動間的風(fēng)流都被掩了一二分。整個院子被聞蟬帶來的人拆得不像樣，幾乎都沒路可走了。宣平長公主都這個年紀(jì)了，她就沒見過這么不像樣子的院子。她走來，被土嗆得直咳嗽。身后的年輕女郎們也是此起彼伏地跟著她咳嗽——這還是看到長公主的車輦，匠工們已經(jīng)停了工的樣子。

長公主如吞蒼蠅。

偏偏她女兒沒心沒肺地站在尚干凈的屋前空地上，沖她打招呼。

身后一眾女郎們?nèi)?/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