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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丟了一個兒子,又死了一個兒子。這是她的罪。母親做的如此失責,是她害死了他們吧?整日渾噩,整日尋找。她站在渾濁的夜霧間,穿過茫茫人海,踉蹌前行,不斷地呼喚著。心心血淚,聲聲如泣,一個母親,到底要如何,才能回去丟失的歲月,找回她的小阿郎——“二郎!”……“這是灶房那邊給表姐熬的藥粥,表姐趁熱喝了吧?!倍丈衔纾照栈璩?,屋門大開,有層層寒氣撲入房中,又與屋中燒著的火爐相中和,氣溫溫和。在門外脫了鞋,只穿襪子在一層雪絨色的氈罽上走來走去,舒適輕盈,并不覺得寒冷。舞陽翁主因為昨日猝不及防地救了她姑姑,兩個人一起摔了。她姑姑被她護著沒事,她卻遭了罪,當場疼暈;再次疼醒,是因為醫(yī)工給她正骨的原因。她的腿腳受了傷,腳脖子當天便腫起一大塊,對于常年無病無災的聞蟬來說,可算晴天霹靂。一眾仆從在得知翁主受傷后,更是如臨大敵,恍覺天都塌了——翁主被人劫持的時候,尚且活蹦亂跳、連點兒心理陰影都沒有的,全須全尾地回來了。結果翁主就坐在家里,當著他們的面,禍從天降,被砸傷了。所有人都誠惶誠恐,各派人士,自翁主受傷后,就一批批輪流過來慰問,各類補品,流水席一樣地送過來。恐怕聞蟬吃到明年去,也吃不完。是為了救姑姑嘛,聞蟬倒不覺得如何受委屈,她就是難過自己的腿腳受傷。最讓她傷心的,是醫(yī)工們從膝蓋開始,給她細細包扎。她的腳腫了小球大,醫(yī)工給她包了個大球。且她受傷后腿腳不能彎曲,起身后,坐的時候,只能把兩腿伸直了坐,一點兒含糊都不行。這種坐法,稱為“踞”,是極端無禮數(shù)的一種坐法。莫說貴人們的教養(yǎng),就是普通民眾家,誰這么踞坐在家,被別人看到了,都要認為你這個人莫非是瞧不起人,這樣羞辱他人?然聞蟬腿腳就是暫時不能動,得休養(yǎng)幾日,等腫塊下去了,才能下地活動。她不覺想到她想要去見的江三郎——聞蟬憂郁想到,是不是等她二姊人都到了會稽,她連江三郎的面都見不上呢?二姊見她沒事干都折騰出一堆事來,又要打她了吧……舞陽翁主心有點兒痛。聞蟬在家中踞坐,侍女們忙碌照顧她,然聞蟬自己渾身不自在。聽聞有人拜訪,能拒的她都拒了,只說頭疼要休息,不見客。唯一見的,就是姑姑家的女兒,李伊寧了。隔著一張方案,對面跪坐的女孩兒著青白色的半臂襦,發(fā)尖垂梢,抬起的眸子,仍能看到哭紅了的痕跡。聞蟬將藥粥推到一邊,先問李伊寧,“姑姑現(xiàn)在清醒了嗎?”她一提,女孩兒眼中又濕了,“不太好。一直說渾話,醫(yī)工們都沒辦法。我大母在吼罵,我阿父把自己關書房里不出來。我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聞蟬靜一瞬,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對方。她想說姑姑總會清醒過來的,不要急,慢慢來。但是自她來李家,聞蓉就一直在反復。有好的時候,也有不好的時候。反倒是這樣更容易折磨人。李家是名門望族,不會拋棄這樣的媳婦,換到普通人家……不說拋棄,恐怕都養(yǎng)不起她姑姑這樣的吧。最值得安慰的,該是姑姑都這個樣子了,姑父頂著那么大的壓力,仍然沒有放棄嗎?她姑父不怎么說話,平時也不常見到人,蓋因太忙了吧。但聞蟬昏迷的那日,她接住姑姑時,分明聽到人聲外,近乎聲嘶力竭的喊“阿蓉”的男聲。她模模糊糊地回頭,看到一個手腳僵硬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門口……聞蟬眨了眨眼,怕引起李伊寧的難過,就生硬地轉(zhuǎn)了話題,問道,“你的貓找到了嗎?”見李伊寧搖頭,她很奇怪,“找不到的話,你抱養(yǎng)一只長得差不多的,不就行了嗎?”李伊寧搖頭,“醫(yī)工說了,我阿母這樣的狀況,再容不得什么欺騙糊弄了。要是隨便抱一只貓回來,不是雪團兒,見到我阿母的反應不對,我阿母病情恐怕會更重??墒俏覇柫烁系娜耍蠹叶紱]注意到雪團兒的蹤跡。倒是有幾個眼尖的,在半夜時,看到一只貓?zhí)狭藟Α胧浅隽烁?。這更是大海撈針一樣,想找更難?!?/br>“真是沒想到,姑姑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喜歡雪團兒。能幫姑姑轉(zhuǎn)移下注意力,雪團兒也算立大功了。等找到它,定要犒勞犒勞它?!甭勏s充滿樂觀地說道。李伊寧靜靜地看著她的表姐。年少的表姐眨眼睛,沒聽懂她的眼神暗示。李伊寧于是道,“我阿母喜歡雪團兒,是因為我聽說,我二哥還在的時候,就養(yǎng)過一只貓,白毛,藍眼睛,和雪團兒一模一樣。后來我二哥丟了,那只貓也丟了?!?/br>聞蟬:“……”“所以我阿母,不過是移情而已。她始終想找的,還是我二哥。”聞蟬:“……”聊了這么多,李伊寧看到青竹等幾個侍女在屋外徘徊了。表姐身邊的這些侍女,都是長公主專門為聞蟬調(diào)-教出來的,禮數(shù)大方得體,走出去,尋常人家沒人能看出她們只是侍女。舞陽翁主和表妹在屋中說話時,她們并不在屋中打擾,而是在院子里忙自己的事。眼看時間差不多了,翁主該休息了,青竹也不進來說話,就是在簾子外走來走去。人影晃晃映在竹簾上,日光葳蕤相照,李伊寧很快明白這是表姐的侍女們,在提醒自己該走了。李伊寧便起身告退,卻是轉(zhuǎn)個身,出門前,十來歲的小女孩兒悵悵然看著日頭的方向,喃喃自語般,“表姐,你說我二哥還活著么?當年那么小的孩子,這么多年過去,顛沛流離,就算活著,也大概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我們真的還能找回他嗎?如果找到了,他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會不會也怨恨我們家當年拋棄他呢?”“單憑一個腰間胎記,我們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聞蟬差點脫口而出:為什么一定要找到?弄個假的,糊弄住你阿母,不就好了嗎?!但她念頭才過舌尖,就把自己的話重新吞了回去。她想到了李家三郎李曄的話,她想到李家的人,在這一件事上,大概都魔怔了,都快瘋了。如果這么多年,只是為了找一個假的,何必呢?況且李伊寧也說,姑姑聞蓉的狀態(tài),再經(jīng)不起欺騙了。如果是一個演技高超的人,能騙住她還好。如果騙不住,那估計能直接害死聞蓉了。而算算年齡,這么多年下來,那個走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