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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非大口喘息,仰躺在濕漉漉的草叢中,方才胡嘉平的話在她心里簡直激起了驚濤駭浪——胡嘉平是大師兄?他是玩笑還是認真?抑或者只是敷衍她這個總是追著問大師兄大師兄的小丫頭?可他知道她以前的名字,來書院前她就改了名,若非師父告訴他,他又怎么會知道?其實他早就認出她了吧?在她第一次問師父的時候,為什么那時候不告訴她?為什么不認她?他說師父是一代成名仙人,怎么可能!那個只會零星方術的老頭!他只是不想惹麻煩去救師父而已吧!黎非猛然從草叢中坐起,可最后又頹然躺回去。整個世界好像都變成了一片茫然,她腦海里一段段與師父共同生活的回憶反復來回地重現(xiàn),其實早就該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了,對不對?師父怎么可能是只會零星方術的騙子?她已是半只腳踏入仙門的弟子,不再是當年懵懂無知的小棒槌。胡嘉平告誡過自己讓不要把師父的事情說出去,方才又說師父帶話給她,讓她不要再尋找,是師父不想認她嗎?留信給她,讓她來無月廷,其實就是想把她托付給胡嘉平照顧吧?他不想再做她師父了?他回去做他的成名仙人了?他是誰?身后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黎非沒有回頭,很快,一幅紅白交織的衣衫下擺出現(xiàn)在視界中,雷修遠低頭看著她,面無表情。黎非勉強笑笑:“我喝高了,上來吹吹風?!?/br>雷修遠未置可否,他輕輕坐在她身邊,濛濛細雨打濕他的頭發(fā)和臉龐,他伸手按在她濕漉漉的額頭上,聲音像風雨一樣輕:“笑得真丑,別笑了?!?/br>黎非沉默半晌,忽然低聲道:“修遠,你在青丘是不是就猜到師父他……”她沒能說完,不用問其實也知道答案,他那么聰明,怎可能猜不到師父絕不會是江湖騙子?可他也什么都沒告訴她,他們每個人都是,什么也不告訴她。他的手還按在她額頭上,聲音還是那么輕:“也別哭,哭了更丑。”黎非聲音沙?。骸澳隳苷f點好聽的嗎?”他似是笑了笑,手指在她腦門兒上彈了彈,卻沒說話。第六十三章墜玉峰宴席進行到一半,沈先生帶著東海萬仙會的一眾長老提前告辭了。他向左丘先生抱拳笑道:“海隕將臨,左丘先生一番苦心安排我都明白,然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姑且只能先邁出第一步,此后如何,連我也不可預料。”他說走便走,一直柔順地伏在演武場角落的巨大蜈蚣精驟然立起,恭敬地讓他跳上自己頭頂,他望向百里歌林,朗聲道:“小姑娘,速速道別!我東海萬仙會的弟子,不得拖泥帶水優(yōu)柔寡斷!”百里歌林正要說話,忽覺身體被唱月緊緊抱住,一向堅強又我行我素的百里唱月,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哭了出來。從此以后,千山萬水相隔,只言片語難留,說是六年后重聚,但世事無常,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再相見。葉燁扶住百里唱月,他靜靜看了百里歌林一會兒,笑笑:“你一貫是不按常理行事的,以后一個人孤孤單單,可別哭鼻子?!?/br>百里歌林微微一笑,回頭望向身后的三人,再后面還有那些以前和自己很親密的男孩子們,他們都看著自己,她也一一望著他們。“黎非跟修遠居然先溜出去了?!彼ζ饋?,目光溫柔又傷感,“我可要走了,也不來送送我?!?/br>她摸了摸唱月的頭發(fā),替她把長發(fā)理順,柔聲道:“不過這樣也好,一個個告別未免繁冗。姐,你跟葉燁要好好的,別叫我在外面擔心?!?/br>語畢,她輕輕掙脫唱月的懷抱,拋出石劍,眨眼便化作一道金光,落在沈先生身邊。“說完了?”沈先生含笑問。“啊?!卑倮锔枇值偷痛鹆艘宦暎塘嗽S久的眼淚,終于潸潸而下,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了一處。朦朦朧朧,似乎有中正平和的琴聲裊裊徜徉而來,琴音幽古而清雅,似淡墨山水,緩緩暈染開。黎非緩緩睜開眼,入目只覺窗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雪白,飛雪,飛雪,還是飛雪……八月哪里來的飛雪?她腦中忽有一個靈光閃現(xiàn),睡意頓時全無,一骨碌爬起來了。她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里,而且居然是睡在地上的!地面鋪著柔軟的草席,窗戶大開,外面風雪肆虐,封霜萬里,深淵千仞,天地上下唯有一片白——這是什么地方?無月廷嗎?黎非驚呆了,腦殼還有點宿醉后的隱隱作痛,她扶著額頭努力回想,新弟子選拔后書院正殿開了宴席,她喝多了,后來遇到了胡嘉平……大師兄,師父,雷修遠……她倒抽一口涼氣,她后來竟醉得在浮空島上睡著了?就這么被帶來了無月廷?她甚至沒能跟歌林他們道別?!幽古的琴音還在流淌,聞之漸覺胸中一片曠達洗練,黎非紊亂的思緒也終于漸漸平息,她猶豫了一下,推開房門,但見外面是一條懸空回廊,竟是建在懸崖萬丈之上,風雪不停撲來,卻仿佛被什么柔軟的東西擋回去,無法聚積在回廊上。與甘華之境一樣,這里的天地靈氣濃稠郁結,叫人舉步維艱。黎非循著琴音而去,拐過回廊,探頭一望,便見中廳之中香爐青煙裊裊,沖夷真人正端坐蒲團上撫琴,他面前那張古琴色澤暗紅,琴身比尋常古琴要大一倍,看起來竟不像是木料所制,不知什么材質。他身后站著一個身著無月廷弟子服的女子,看上去有二十多歲的模樣,容貌甚美,姿態(tài)傲然,昂首挺胸的樣子倒叫黎非想起那個蘭雅郡主了,她們站著的姿態(tài)真像。一曲奏畢,沖夷真人十指壓在琴弦上,余音頓止,他睜眼望向不遠處探頭探腦的黎非,微微一笑:“為何探頭探腦?過來吧?!?/br>黎非有些緊張,雖說拜了他為師,但她對這個師父可一點都不熟悉,不曉得他脾氣怎么樣。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禮:“弟子姜黎非,拜見師父?!?/br>沖夷真人微微頷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方才的曲子叫九韶,乃上古流傳下來的,傳說是天神所作?!?/br>哦,這樣子啊……黎非茫然點頭。沖夷真人忽然忍俊不禁,回頭道:“昭敏,看看你小師妹如何?”叫昭敏的女弟子恭敬地答了個是,姿態(tài)完美地走到黎非面前,低頭靜靜端詳她。黎非只覺她目光深邃,甚是冷漠,她不由悄悄后退了一步。昭敏忽然道:“飲酒,宿醉,拜見師尊衣冠不整,發(fā)如鳥窩,探頭探腦,姿態(tài)粗魯,胸無點墨。”……什么?黎非傻眼了,她要不說,她還完全沒發(fā)覺自己原來這么差勁?低頭看看,好像確實衣服皺巴巴的,她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