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春寒
韋行站在冷家山下運氣。咬牙切齒,往前走咽不下這口氣,氣得直想吐血,我為啥會一暈頭答應(yīng)了啊?韓青這個混蛋,純是設(shè)套給我鉆啊。想轉(zhuǎn)身就走,他懷念秋園里奇怪的味道。就象幼年時,每天清晨醒來,聞到那股象是草香松香果香又夾點茶香的味道,他就知道那個人還在,他不用回到路邊等人施舍,他怕他,但是,他覺得,那已經(jīng)是一種安全的感覺。他明明已經(jīng)可以自己保護自己,還是慣地覺得那個人依舊象一個無比強大的保護罩,他累了就可以在里面躲一會兒。韋行想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愿想,他只知道他不愿意離開,所以,他不走。韋老大站在山下路口,跟個石頭柱子似的,上山下山的小嘍羅們,遠遠看見,立刻機靈地繞路了。可是冷卻最近有點神情恍惚。他爹不是英雄這回事,他一早就知道,可是老爹爹激流勇退,不頓一切要離開冷家山,他還是不太樂意。為啥了?冷家山上有點競爭力的都升的升調(diào)的調(diào),離開的離開,眼看著總管的位置已經(jīng)是他囊中物了,老爹要在這個時候辭職,那不是毀他嗎?商量幾次,冷慕就暴怒了,人家讓你爹去拔虎須??!你爹要不拔,人家就要剃你爹的眉毛了。你總管個屁啊,沒有人支持你,光你爹能支得住你嗎?做總管的,要么有一個強大的爹,要么是掌門的死忠,你兩樣都不是,想死???你看冷顏!冷顏能一樣嗎?他是玩翹翹板的高手,人家多大年紀(jì),人家什么眼力?五歲就能看出一個人有沒有出息,你要是個有本事的,冷顏一早對你象對小韋一樣鞍前馬后了!既然冷顏不認識你,就已經(jīng)證明你不是那塊料。冷卻茫然了。這樣說來,我也要象那些得過名次的世家子一樣閑著混日子了?江湖上的事跟我沒關(guān)系了?我才多大啊,就只能專心養(yǎng)兒子培養(yǎng)下一代了?然后他一抬頭,就看到石化的韋老大了。閃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嚇得一個機靈之后,只得上前長揖:“韋師叔。”然后才驚疑,咦,你從哪兒冒出來的???不是傳說你跟你兒子走了嗎?韋行暴怒一聲:“滾開!”冷卻默默無語兩眼淚,這是什么日子?。课艺姓l惹誰了?倒霉到家了我。急忙默默閃到路邊,垂手低頭靜待韋老大過去。韋行站那兒不動,冷卻無語問青天,整我吧?路遇長輩,按禮節(jié),小輩當(dāng)讓開道,靜立一邊,目送長輩離去。拍拍屁股先走,象韋帥望那樣的,會被長輩暴打。記吃不記打的,只有韋帥望一個。關(guān)鍵是,從沒發(fā)生過長輩不走,站那兒跟小輩較勁的啊。就算長輩不走,也會吩咐一聲讓晚輩離開啊,這個一聲不吭,一副我隨時會走,我就是現(xiàn)在還不走,然后現(xiàn)在還無比久長的狀況,冷卻從來沒遇到過。整我吧?老天爺,你可真不厚道,我私心一閃念,這還沒干什么呢!想問一聲吧,韋老大那張臉拉得比驢臉還長,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顏色黑里透著青,完全一副快爆炸的樣子,冷卻站那兒猶豫,我說我先走了?不好吧。我說您老先請?人家沒用我請啊。腦筋沒動完,韋行忽然間跪下了。冷卻傻了,干嘛?你干嘛?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跟著也跪下了,心里估計著肯定是冷掌門出現(xiàn)了。一回頭,呃,沒人??!然后韋行又起來了,冷卻呆呆地也起來了,你,你,你該不會是忽然間摔了一跤吧?我可真冤……然后,只見韋老大走一步又跪下了。冷卻呆呆地,瘋了吧?這個,我可不能陪你了。韋行一步一跪咬牙切齒地上山,鐵青臉氣恨羞愧漲得通紅。冷卻在路邊石化了。嗚,我看到了什么?我是不是應(yīng)該把眼睛挖出去?韋老大是不會原諒我見證他出丑的。我完了我完了。比較有良心的周時,在路邊被韋老大嚇了一個跟頭之后,立刻繞個圈子,回頭給大佬清道去了:“閃開閃開,一個時辰之內(nèi),沒著火沒死人的事都給我回家呆著去。啥事?我不能告訴你,你愛聽不聽。”冷子靜剛從冷慕處下山,看到周時:“怎么了?”周時一轉(zhuǎn)身,忙鞠躬如儀:“冷大爺,沒事,沒什么事。我,讓打雜的別占道,您沒事,您老請?!?/br>冷子靜不明白了,啥意思?有啥大貨車之類的經(jīng)過嗎?皇室人員到了?啥大人來了?咱山上都是大人物啊,韓掌門成天走來走去的,掃地的見了韓掌門就點個頭彎下腰,人家掌門還回個禮,我們族長來了,也不用清道啊。冷家山上同別的地方不一樣,人家一看掌門大人,對平民這么客氣,誰也不敢沒事玩?zhèn)€清道啥的。冷子靜目送路邊扛鋤頭的賣菜的,貨郎小販,雜役短工,全消失了,莫名其妙往下走。好在是居高臨下啊,老遠就看到一個人無比虔誠地一步一拜就往山上來了。冷子靜好心地想,兄弟你,拜錯山門了,這山上一座廟也沒,還愿還錯地方了,我告訴你一聲吧,你可別一直拜到山頂上才發(fā)現(xiàn)。等近到能看見臉了,冷子靜倒吸一口氣,立馬左右看看,有沒有啥小道可以走?沒有。冷子靜轉(zhuǎn)身就上樹了,然后一路往密林深處跑,明知道林子里不安全,也顧不得了,韋老大此時的狀況更不安全。冷子靜內(nèi)心慘叫,我啥也沒看見,你千萬別看見我。周時那孫子……!周時正冤呢,哎呀,您一大人物??!我敢說韋行來了,您老退避嗎?那您還不得當(dāng)我看不起您,侮辱您嗎?這事我沒法說啊。冷家山上的平民一點也不好奇,不管啥時候,有人說,大家回家避避,大家就回家避避,山上出啥事也同他們沒關(guān)系,避完了,第二天出來,該干嘛干嘛去,有時一地血,大家就知道明年又有好收成了,肥田啊。除了魔教圍山,大家斷了二天糧,一般血流成河也同他們無關(guān)。但是,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不好奇。如果你探頭或者露出一只眼,就不能怪別人了。冷家山上的人從來不討論某天外面有什么聲音之類的話題,如果外人提起,很快就會被請到某處問話:您老人家姓甚名誰啊?您老人家哪來的?。看蚵犨@些事干嘛???冷子靜站在密林深處慢慢心驚。他的孩子在魔教手里,換不換回來看冷家掌門一句話。他們綜合出的情報,韋行因為韋帥望的事,同冷家兩位掌門掰了,然后韓掌門廢了,冷家山上只剩冷秋,冷秋年紀(jì)大了,小冷蘭雖然威力強大,但是經(jīng)驗不足,而且有致命弱點,她會為她的愛人棄刀投降。而冬晨,即不在秋園也不在紫蘭閣,并且經(jīng)常被冷掌門派著跑腿,也就是單獨出現(xiàn)的時間很多,出現(xiàn)在長老族人面前的時候更多。可是,現(xiàn)在韋行回來了!冷子靜呆呆站著,韋行回來了,怎么辦?萬事俱備,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要取消行動嗎?兩位掌門把韋老大弄回來,還不是有所覺察嗎?箭在弦上,如果不發(fā),勢必被對方反噬吧?秋園里,一片蕭瑟,風(fēng)有點回暖了,所以,白天,雪存不住了,漸漸化開露出斑駁的地面。有點臟,有點滄桑與破敗的感覺。冷秋倒是挺喜歡這種衰敗景色的。因為,在殘雪與枯草之下,小小的綠色草尖正在慢慢鉆出來。冷秋知道,因為年幼時,有一個美麗的姑娘非常喜歡在初春時撥開殘草與枯草,尋找第一點綠。她總是第一個跑來告訴他草已經(jīng)綠了。如果多年以后再見,恐怕也只會覺得這是個蠢女人吧?可是記憶里,燦若春花的少女面孔,與她美麗的指尖前那一點綠,那樣美好。以至他再也不想愛上什么人,不是沒有更好的女人,而是那個曾經(jīng)很好的他,不存在了。所以,沒有一樣美好純凈的愛,對第二等的,他也看不上眼。平兒讓人送上茶,金杯玉盞,碧綠的葉尖。冷秋低頭看那一簇簇的綠,在雪白的杯子里輕輕地旋轉(zhuǎn),半晌:“身體好些了?”平兒微微笑著:“良爺說沒什么事,只是還要吃一段時間藥。怕藥味沖著爺,我就不近前了。”冷秋道:“府里人多的是,你中的毒沒好,先去納蘭那兒養(yǎng)些日子吧?!逼絻盒Φ溃骸拔也贿^是個下人,日常勞動慣了的……”冷秋道:“她那里要有需要你的地方,你只管去?!?/br>平兒愣住,半晌:“秋爺。”冷秋擺擺手,不必多言。平兒站在那兒,不敢再說,半晌,慢慢屈膝行個禮:“平兒……”說不出話來,良久,緩緩道:“給秋爺添麻煩了,爺這些年,寬待下人,平兒,感激在心。”慢慢退出。韓青進秋園時,冷蘭正坐在二門外臺階上摳那臺階上的石頭玩呢。石頭上一個坑一個坑,象被二歲孩子玩過的豆腐一樣。冷蘭戳膩了小坑,現(xiàn)在正耐心地摳花紋呢,臺階一角已經(jīng)象鏤空的牙雕魔鬼球了。韓青忍不住笑問:“你在這兒坐多久了?”讓你到秋園保護你爹啊,你坐這么遠是怕他咬到你嗎?冷蘭手一抖,青石碎了個窟窿,她抬頭幽怨地白了韓青一眼:“一輩子那么久吧!”韓青忍俊不禁。冷蘭站起來,氣憤地:“咱們說好的那件事,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啊?不是要等我瘋了的吧?”韓青低聲:“如果你嚷得大家知道,就永遠不會實現(xiàn)了?!?/br>冷蘭呆了一會兒,張口結(jié)舌:“你,你,我……”嗚……生命如此多厄。韓青進去,拜見師父:“師父,我回來了?!?/br>冷秋半晌:“唔”一聲。你回來了?你自己回來了?韓青道:“師兄也回來了。”冷秋回頭,怒目,眼角已帶殺氣:“讓他滾!”韓青道:“他可能還在半山,師父說過讓他一步一跪請罪,他來了。”冷秋怒瞪韓青一會兒,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什么?”韓青道:“傷還沒全好,可能會走得慢點?!?/br>冷秋看他一會兒,慢慢回過身去,繼續(xù)喝他的茶。唔,那傻子回來了。從小就木木地,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既不看你臉色,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那個意思。眼角掃一眼韓青,你小子真行,這都能做到,怎么說服你師兄的?內(nèi)心微微嘆氣,雖然兩個徒弟要兒子不要老子,可老子畢竟還是第二選項。第二就第二吧,我家那白癡女兒要是有孩子還不定什么樣呢,誰敢動我親外孫一汗毛啊?心里那個小小的聲音:老子不喜歡做第二。無奈地不快地。不過這種無奈與不快,有一點初春的殘雪味道。冷秋一動不動坐著,韓青也沒起來。不過,韓青看到冷秋的后背挺直,脖子上那筋,一直保持著一個隨時要回頭的緊張度。韓青內(nèi)心微微嘆息,當(dāng)然離開也很好,可是,這里有一個等待的背影,會一直一直留在他記憶里。那杯茶在冷秋手里已經(jīng)涼下去,雖然他拒絕承認自己幾次想回頭看看那蠢小子為什么還沒上來,可身體還是下意識地動了動,每次想回頭,他都會輕輕搖搖頭,好象自己在拒絕自己的回頭請求。蠢小子怎么這么慢?不愿上來?改主意了?還是,真的傷得很重?讓他滾上來吧?冷秋搖搖頭。然后就聽到冷蘭一聲尖叫:“哇呀!你干嘛?”然后是韋行的怒吼聲:“滾開!”冷大小姐當(dāng)然是繼續(xù)在那兒摳她的石頭花呢。然后聽到“撲嗵”聲,一抬頭看到韋行跪倒在地,她第一反應(yīng)是韋行受傷了,當(dāng)然跳起來手按劍,然后韋行起來了,然后又跪下了,她就被嚇到了,尖叫一聲之后,過去關(guān)心她大師兄:“你沒事吧?”韋行那一腔怒火啊,我沒事吧?你不知道我出了啥事?“滾開!”冷蘭委屈得,她真不知道這是為了啥?。?/br>然后冷蘭慘叫一聲:“血!你腿流血了!”韋行怒火萬丈:“閉上你的嘴!滾!”冷蘭這種詭異景象給嚇呆了,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張著嘴,硬是沒反應(yīng)了。冷秋先忍住嘴角的笑意,才慢慢回頭。韋行出現(xiàn)在聽風(fēng)堂的門口,膝蓋處一片殷紅,滿面通紅,兩眼怒火。冷秋靜靜看著,忽然間既不想笑,也不憤怒,他只是很平靜。韋行眼睛里的憤怒,就象被水澆過一樣,慢慢地熄滅了。他上前一步,跪下:“師父?!?/br>冷秋點點頭,回過頭繼續(xù)看他的雪景。韋行氣急交加,跳起來,沖到冷秋面前:“你!你……”你別太過份??!你有完沒完了?!冷秋抬頭看他一眼,他下面的話硬生生噎回去,不敢說。冷秋把手里那杯涼了的茶遞給他,韋行喉嚨腫痛,著火冒煙了一般,看到水,接過來就一口喝干了,然后愣了愣,呃,這是給我喝的嗎?冷秋指指邊上的茶壺:“我讓你換杯熱的?!?/br>韋行再次漲紅臉,氣乎乎過去要倒茶,冷秋道:“再換個杯子!”韋行心里想一次又一次把茶子砸到他頭上,還是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地換了個杯子,倒了杯茶送過去。冷秋不接,韋行肚子說,我他媽潑你一臉!看看跪著一邊的韓青,咬著牙再次跪下,雙手奉茶,嘴里死也說不出認錯陪罪的話。冷秋接過茶杯,放一邊,過一會兒說:“下去歇著吧。”韋行抬頭瞪他,憤怒中忘了掩飾他眼睛里那一絲委屈到想哭的表情。冷秋輕聲:“你等著師父再給你一杯茶呢?”韋行愣一下,再給我一杯?你給我了嗎?呃,不但給了,而且我都喝了。你不是隨手遞給我,把我當(dāng)答應(yīng)嗎?你本來就是給我的嗎?韋行“霍”地站起來:“不用?!?/br>不用,真的不用,你不難為我就行了,你千萬別給我倒茶認罪,我受不了這驚嚇。忽然間無比辛酸,你也知道你是欺負人呢?韋行的鼻尖有點發(fā)紅,他動動鼻子,忽然間轉(zhuǎn)身就走了。你知道就好,別人笑話我,反正我也聽不到。37,春寒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