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尋找
那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傍晚。殘陽如血。驛站的伙計一邊欣賞晚霞,一邊下門板,順便還吹著口哨。雖然腰上也帶著刀,但是他一點武林人的感覺也沒有。就跟街上所有伙計一樣,上門板下門板,吃晚飯算工錢。主要工作是端盤子掃地,砍人是額外的,風(fēng)險大,算工錢還是陪工錢指不定的事,沒人愛干。因為投靠的是冷家,大門大戶少有人敢惹,而且冷家規(guī)矩挺大,分支機構(gòu)眾多,一旦傷人命,都得報到冷家山去,到時由掌門人派人來下復(fù)查。小幫派,一共十幾人,都是好兄弟,兄弟被人砍了,那就得回砍。大門派,幾千人,誰認(rèn)識你是誰啊,出了命案掌門專挑鐵面的大爺派下來查案。支舵主都不一定認(rèn)識人家,分舵主大約能說句話,還不見得好使,再說能讓分舵主說句話,那得啥身份啥面子啊。所以,冷家無名小伙計是很安份而且很安于這種安份的普通小伙計生生涯的。工作穩(wěn)定,收入穩(wěn)定,吹著口哨看夕陽。工作完畢,管事的拎壺酒:“開個小會,開個小會,我今兒弄到壺好酒,大家一起開個會?!?/br>美好生活。有人進(jìn)店,小伙計叫一聲:“喂,關(guān)門閉店了,客官要吃什么喝什么,那邊有夜店。”那人點個頭:“我找你們管事的。”小伙計看看來人穿戴不俗——其實小韋穿得很俗了,說要見管事的,忙過去招呼:“您找哪位管事的?”那人想想:“有名有姓的都去打仗去了吧?”小伙計微微尷尬,雖然是實話,你直接說我們現(xiàn)在管事的副舵主功夫不怎么樣,這不太好吧?那人伸手拿出個銀莊的牌子:“談筆生意,本來想找冷子晗,好歹是個白劍,結(jié)果他受傷了,這上下,也找不到什么人,你們哪位管事的?”小伙計從冷家通報上倒也看過冷子晗的名字,聽來人提名道姓要白劍,又是銀莊的牌子,立刻覺得大生意到了。當(dāng)即也不計較來人口氣里的冷淡輕視,立刻道:“老板里面請,喝杯茶,我給您通報一聲?!?/br>那人在雅座坐定,小伙計高叫著:“上好茶。”然后一溜煙跑后面叫人去了。后院的冷經(jīng)天冷緯地小哥倆正悠閑地一杯淡酒,兩碟小菜。冷家打問天堡,要求家家出人,這哥倆費了老大力氣,硬是把弟弟過繼給遠(yuǎn)房無子女的親戚了,這才留了下來。結(jié)果他們這個支舵指標(biāo)湊不齊,人家強行指派,把支舵主給調(diào)走了。這兄弟倆偷著樂呢,最好舵主大人直接犧牲了,他們沒準(zhǔn)能即留下一條命,又升一級。得出的結(jié)論是,做人首先得消息靈,一聽說打仗的事,就得立刻行動起來。然后腦子得夠活,錢得舍得花,不然人死了,留著錢干嘛???小伙計跑進(jìn)來報告:“兩位舵主,有大生意上門。銀莊上來人,要押運。”冷經(jīng)天一揮手:“我們不干押運。”去,老子安貧樂道的,坐這兒收錢就行,跑路有危險的事不干。伙計欠欠身:“是?!被厣硪?,冷緯地問:“啥樣人?”向老大道:“忽悠忽悠能賣出兩封條也好啊,咱們也填補點虧空?!?/br>冷經(jīng)天道:“都知道冷家正打仗呢,人家魔教眼睜睜等著搶你帶冷家封的,哪個不長眼的這時候來要冷家的封條?”冷緯地笑道:“哥,你不能懶得連人都不見。什么樣人?”小伙計忙笑答:“拿著銀莊的執(zhí)事牌子,看穿戴,是個人物?!?/br>冷經(jīng)天起身:“那咱去見見吧,說兩句好話也不費什么事。不過,二弟你千萬別貪人家銀子答應(yīng)押運的事,咱這點功夫……”冷緯地道:“魔教外面也剩什么有功夫的人。”冷經(jīng)天道:“犯不上的事。小心總不為過?!?/br>兩人很休閑地拎著酒瓶子過去了,聊得好就一起喝兩盅唄。一進(jìn)門,雅座里那位貴客一回頭,兩位舵主“媽呀!”一聲,酒瓶掉地上,人就僵直了,內(nèi)心一個勁地想“逃跑逃跑!”不知為啥腿不好使了。小伙計也嚇住了:兩位大人,你們看到什么了?里面就一個人啊!那人一笑,招招手,笑容這個燦爛溫暖啊。冷經(jīng)天當(dāng)場就身不由主往前蹭,一邊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韋,韋,韋……”韋帥望笑瞇瞇地:“叫我?guī)浲蠹依鲜烊肆??!?/br>冷經(jīng)天結(jié)巴道:“帥帥帥……”我真是衰到家了啊……我為了躲你花了多少錢??!蒼天啊大地啊,你這是玩我呢吧?韋帥望開心地:“哎,是你們兩個??!好久不見了!”冷經(jīng)天哭喪著臉,我得多倒霉才會再次遇到你啊。從你五歲起,我們老遠(yuǎn)聞到你的味就望風(fēng)而逃啊。動不動被你揍了,回家再被老爹揍:誰讓你們不跑快點?您老人家不是終于跑到魔教去禍害別人去了嗎?帥望笑道:“干嘛把酒摔了,你還挺有骨氣,摔了也不給老子喝?”冷經(jīng)天要哭了:“豈敢豈敢,不知道大,大,大爺您來了,這酒不好,我叫人拿好酒來?!睅浲溃骸拔?guī)Ь屏?,你要不要喝點?”冷經(jīng)天大驚:“韋,韋大哥,韋大爺,別??!我們沒招你?。 ?/br>帥望笑:“把好酒好菜端上來?!?/br>冷緯地道:“我去把后院的菜拿來?!?/br>帥望道:“麻煩什么啊,我跟你們過去。”他鄉(xiāng)遇故交,月上柳梢頭,對飲成三人。遠(yuǎn)遠(yuǎn)看著挺詩意的,不知為何兄弟倆不停地發(fā)抖。客人倒是挺自在的,一雙筷子使得出神入化地,于是桌上的菜就風(fēng)卷殘云了,雖然他不時停下來讓讓:“你們吃,你們也吃?。 ?/br>兩位主人看看菜碼,明顯不敢再下筷子了。這小祖宗要是外一沒吃飽,心里有半點不快,我們還不得死去??!冷經(jīng)天小心翼翼地:“韋爺,您這是,路過吧?”爺爺啊,你是路過吧?你只是路過吧?你不可能是過來專門踏我們的,你找我們麻煩,不合你身份啊。韋帥望邊吃邊說:“我出來找人?!?/br>冷經(jīng)天放心了,臉上的笑容也自如了:“韋爺?shù)拇笫?,我們也不敢打聽……?/br>韋帥望笑道:“不用打聽,我跟你說,我找我爹,你見過他嗎?”冷經(jīng)天打個寒顫:“沒,沒有……”你爹的可怕程度也不低。韋帥望問:“聽說過關(guān)于我爹的任何事嗎?”冷經(jīng)天半晌:“他沒在問天堡那兒?”不正同你打仗呢嗎?帥望低頭繼續(xù)吃飯,過一會兒,笑笑:“商量個事,能把這些天焰火記錄來往通報給我看看嗎?”冷經(jīng)天癟住嘴凍結(jié)了,這個,不行。可是對韋小魔頭說不行是不行的。帥望放下筷子,看著冷經(jīng)天,冷經(jīng)天緊張地:“韋爺,這,這是掉腦袋的事。”帥望道:“大家都這么忙,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呢?要是你不給我……”那不只是掉腦袋的事啊,那會全身上下一點點碎掉的。冷經(jīng)天猶豫半天,以目示意,在那邊那個屋里,你自己去拿?。?/br>韋帥望問:“我不點你道就進(jìn)去,不太好吧?”冷經(jīng)天陪笑,隨大爺你的便了。帥望拍拍兩兄弟的肩膀:“老實點,一會兒找不到,我還需要兩位幫忙。”兩位兄弟已經(jīng)動不了了。韋帥望很快找到了煙火記錄,從全面開戰(zhàn)開始,大約是催促人員報到,大約是調(diào)集糧草,然后是再催人員,這個人員是單指某人,帥望想想,難道這個驢糞蛋似的煙火是指我爹?那么,還有關(guān)于驢糞蛋的煙火嗎?沒有,但是,這里有一個黃色大菊花發(fā)的普通訊問煙火,標(biāo)注未得到回應(yīng)。那就我?guī)煚敯l(fā)的了。當(dāng)然不會得到回應(yīng)了,我讓冷先把問天堡附近的支舵全鏟平了。所以,我找到師爺從哪個支舵發(fā)的,大約就可以知道我爹是在哪兒同老狐貍打起來的。讓我查下記錄,嗯,方向大約是東南方。韋帥望滿意離開,臨行時向兩位經(jīng)天緯地的兄弟揮揮手:“二個時辰自解。”韋帥望在若陽分舵找到奇怪記錄。冷皓明呆站在一邊,他倒是大著膽子同韋帥望說了:“不!”韋帥望問:“你還記得上次我來時發(fā)生了什么嗎?”冷皓明想了半天,發(fā)生太多了,我手下客棧讓人給平了,你找的哪件?。骸笆裁??”帥望笑:“就是在你們門口木棍上當(dāng)門牌的那個送信人?!?/br>冷皓明忽然間打個寒顫,他記得!那人被活著在棍子上,內(nèi)臟貫穿,人已無救,卻還掛在棍子上掙扎,苦苦哀求一死。最重要的是,這種死法太羞辱了。然后在韋帥望保證不會聲張的情況下,冷皓明只得找出煙火記錄來。帥望問:“這一條是啥意思?”冷皓明半晌:“冷掌門傳向冷家山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br>帥望看著他,冷皓明咬了半天牙,帥望只是看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他,好象看什么地方下手好,冷皓明以前見到韋帥望,看在倚天劍與韓掌門面上恭敬有加,但是心里從來沒覺得這小孩兒可怕過。今天被韋帥望半笑不笑地看兩眼,忽然間就覺得后背后涼,憑空覺得,這小子肯定做得出把人活活釘死的事。冷皓明輕聲:“是命令什么人去東南方向。”內(nèi)心嗚咽,我竟然這樣帥望輕嘆一聲,令人去東南方向,老狐貍還叫人抓我爹去了?帥望問:“有人過來嗎?”冷皓明搖搖頭。帥望想了想:“那么,我就相信你了。你知道,這種時候,不是重要的事,我不會來找我爹的。我這人報復(fù)心挺強的,這件重要的事,如果因為你說謊,或者有什么該說的沒說,出了差,我會回來找你的?!?/br>冷皓明呆了一會兒,輕聲:“冷家山上回話說,收到?!?/br>帥望點點頭,轉(zhuǎn)身飛快離去。韋帥望很快找到冷秋和韋行打起來的那個客棧,老板仍然心有余悸:“砸壞我們好多東西,都沒有賠……”帥望笑笑:“多少?我賠你?!?/br>老板一愣:“呃?”帥望等著,老板眨眨眼睛,然后左右掃掃,真的假的?我以為得認(rèn)倒霉了呢,居然有人主動冒出來認(rèn)帳?陪笑:“五兩銀子吧,您這么實誠,我也不好意思多要。桌椅一套,我修修也罷了,但是,墻裂了,我本來以為重新粉刷一下就好,沒想到里面的磚都粉碎了,你說他們怎么弄的?。课覜]見有錘子……”帥望微笑,拿出十兩銀子:“余下的給老板壓驚。我是他兒子,他受了傷,難為老板照顧……”老板看到銀子,忍不住良心發(fā)現(xiàn):“這,我還真沒干什么,我看他的樣子太嚇人了,就在門口問一聲,要不要找醫(yī)生,結(jié)果您家老爺子怒吼一聲滾,那聲音跟炸雷似的,把我給嚇得。要不是后來他手下來了,我真是不知拿他怎么辦好!您家老爺子是官員吧?我聽那人叫他大人?!?/br>帥望愣一下,半晌:“我爹管那人叫什么?”老板想了半天:“這,叫什么,叫名字,名字我還真記不是了……”帥望問:“姓冷嗎?”老板搖頭:“不不,這么怪的姓,我肯定有印象。”帥望問:“看到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嗎?”老板哭喪著臉:“我看他們大人屬下的,看著肯定是大人物啊,就趕緊給他們弄點茶去,這一轉(zhuǎn)身,他們就走了,要不……”我能不要他賠錢嗎?帥望問:“您店里伙計有看到的嗎?”老板道:“要是有人看到,我能不追嗎?”帥望笑:“謝謝您了。我不打擾了,告辭?!?/br>老板恭送:“您慢走?!币宦晣@息,想不到那么兇頑的人,居然有這么好的兒子,這人品少見了,又誠實又善良又大方,通情達(dá)理。更難得的是人家多隨和啊,一點居高臨下趾高氣揚的貴公子樣也沒有。這年輕公子一身穿戴怕不值我一個店啊,看人家這修養(yǎng),好家教啊,誰教育出來的呢?那種爹!孬竹出好筍??!話說,被韋帥望光顧過的所有冷家堂口的管事們都還白天哆嗦,晚上噩夢呢,聽到老板這評價會吐血三升的。當(dāng)天下午,這個位于京城與若陽之間的小鎮(zhèn)子,忽然間就多了許多人,丐幫的魔教的六扇門的衙門捕快,就全在街上流動起來。韋帥望自己,坐在魔教圣火堂里喝茶呢。打累了。丐幫和衙役都挺容易的,韋帥望空口白牙過去問候人家?guī)椭骱蛶椭骱貌缓茫裤y子送上,請人幫個小忙,在城里找個人,丐幫團(tuán)頭笑得花一樣就答應(yīng)了。縣令大人一見大內(nèi)侍衛(wèi)的牌子,立刻大人大人地叫,找個人小意思。到自己家地盤了,人家就認(rèn)碧血劍,韋帥望氣得,全身上下找半天,沒找到信物,只好給那管事的兩個大嘴巴,然后一群人進(jìn)來了,他就每人給他們兩嘴巴,人家寧死不屈地,明確指出你腰上掛的不是我們魔教的劍?看著倒象冷家的,然后是:大家上啊,砍死他。群毆啊,人家視死如歸,英雄好漢的樣子,韋帥望也不太好意思往死里砍,只好用劍給他們每人身上簽個名,人家說,我們沒見過教主真跡。所以,韋帥望打累了,地上倒一堆,硬是還有人往起爬。手下沒服,他服了:“行了,不打了,你們說老子不是韋帥望,老子就不是韋帥望好了,給老子弄點吃的來總行吧?”魔教管事的當(dāng)場就噴了,還帶這樣的?一瘸一拐從地上爬起來,想想就生氣,憑啥我無緣無故捱頓打還得給你拿吃的?。磕悴慌挛彝锿峦倌??又一想,唉,犯不上為頓吃的把腦袋丟了啊,人家把我同我的手下全打趴下了,要說是冷家人,不可能就要點吃的啊。那人運了會兒氣,瞪了韋帥望半天,氣憤地:“拿吃的來!”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這輩子還沒遇到過這種事!”韋帥望大大方方地:“以后我老人家常到你這兒喝一杯,你就習(xí)慣了。”然后點菜:“我打餓了,不挑食,只管上上酒就成。”那人笑道:“說真的,看你也不象冷家人,你是哪兒來的高人?。俊?/br>帥望嘆口氣:“通常我說我是韋帥望,你非說不是,我一時倒也想不出來,要不,你管我叫小韋好了?!?/br>那人火了:“喂,我敬是你英雄,別再拿我們教主的名字開玩笑?!?/br>帥望愁死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愛叫啥叫啥吧,反應(yīng)我不會告訴你別的名字。飯呢?”那人哭笑不得:“你……”回答沖自己手下出氣:“站著干什么?等老子自己收拾???”眾人怒目一會兒,全體氣呼呼打掃屋間,安排酒。韋帥望坐在桌子上:“喂,那個,看起來象頭的,你叫什么?”那人忍無可忍:“老子姓徐名鋼!”帥望道:“噢,你老子姓徐名鋼。我老子姓韋名行。那你叫啥???”徐鋼愣一下,想明白之后,只得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肚子納悶:“你老子明明是冷惡……哎,這小子開玩笑都對自己爹說得這么流暢,他不會真的是教主吧?”嘴上啥也沒說,仔細(xì)把韋帥望打量一下,身高體貌好象跟傳說中有點象,傳說中嘻皮笑臉,然后一肚子壞下水的家伙,也象。徐鋼忍不住問:“九堂堂主是誰?”韋帥望想了想:“楊云鶴吧?”徐鋼這個氣:“你要是教主,你連九堂堂主是誰都不知道?外面隨便找個人問,都比你強!”帥望道:“我見了那死胖子就管他叫楊云鶴,我要吃好吃的就管他要,我管他是第幾堂!”徐鋼氣結(jié):“九堂有幾個副堂主?”韋帥望這個答得快:“不知道,他活著我不用選新堂主,問這個干啥,他死了,問天堡打得火熱,我哪有功夫去問副堂主的事?他那一堂在山上人也不多,基本可以忽視。”徐鋼想了半天,找不出破綻來,可是這回答總不能算他真的是教主的證據(jù)吧?飯端上來了,韋帥望從桌上跳下來,坐下,一指對面:“你也吃!”徐鋼“哼”一聲:“怕下毒?”韋帥望樂得:“小樣,就你還下毒?!?/br>徐鋼忍不住自己的臉,氣恨不已,不過,他一肚子疑惑,不問明白了,會睡不著覺的。韋帥望揮揮手:“你們,該干嘛干嘛去,人多有用啊?想讓老子揍人揍得爽點是吧?”大家一想,是沒啥用。一個是挨揍,一堆是一堆挨揍。韋帥望問:“你是楊云鶴手下?”徐鋼吃癟地:“唔?!边@回沒敢說不許叫他們堂主名諱。帥望道:“老楊死了,哪個副堂主好點???”徐鋼一愣:“問我?”帥望道:“對啊,我又不認(rèn)識他們,無非是問你們或者問別的堂主。”徐鋼沉默一會兒:“你到底有什么事?”韋帥望道:“找人,我爹失蹤了,受傷了,我要找到他。”徐鋼站起來:“你要找韋行?”韋帥望點頭:“對啊?!?/br>徐鋼氣急敗壞地:“他是冷家人,而且……”帥望看他一眼,徐鋼忽然想到,如果人家不是他們教主,人家找韋行不關(guān)他事,如果人家真的是教主,教訓(xùn)教主不是一個好主意。他悶悶地,坐下。帥望道:“我記得你們是接找人任務(wù)的,多少錢?”徐鋼道:“憑我們?去找韋行?你開玩笑?”韋帥望道:“找到他的行蹤,他的任何消息即可?!?/br>徐鋼沉默一會兒:“在這個鎮(zhèn)?”帥望點頭:“預(yù)付一半,完成任務(wù)全付?!?/br>徐鋼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是教主,你是不會這樣做的。”韋帥望道:“你覺得教主會扭下你的腦袋嗎?發(fā)脾氣不砸自己家桌子是正常人應(yīng)該能做到的?!?/br>徐鋼無力地:“我不是……”你們家桌子!帥望沉默,其實他已經(jīng)知道他爹不會有危險了,手下,不是姓冷的,幾乎可以放心了。那么,他有必要再去見他父親嗎?他并不想見到他。是,不想。他不是小孩兒了,不能再大哭一場解決問題。他做的事,也不是大哭一場能解決問題的。是,韋帥望微微懷疑韓青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微弱的懷疑,因為他不愿深想。因為,他即不想原諒那個人對他下殺手,也不想明白自己被人安排了自己的命運,更不想失去生命。如果,那個是,是跑到問天堡來送他功夫的,他,是不是應(yīng)該,拒絕。既然,感情已經(jīng)不在,他有什么理由,去接受一個陌生人,這樣慷慨的饋贈?如果他接受了,他怎么能繼續(xù)恨他?但是,他就是依然恨他。讓他說一聲原諒,比把吐出來的東西再吃下去還難受。他不想對他父親解釋。老家伙從來也不是一個會安慰人的人。徐鋼見韋帥望忽然沉默不語,忍不住問一聲:“喂,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找人???你看起來不著急的樣子?!?/br>帥望笑了:“我已經(jīng)讓丐幫與衙門里的人找了?!?/br>徐鋼迷糊了:“那你還來找我們?”帥望道:“本來以為過來說一聲的事,原來還得拿碧血劍。對了,多少銀子?丐幫要了二百兩,沒什么風(fēng)險的事,你們不能收得比丐幫低,不然我會覺得沒面子的?!?/br>徐鋼眨會兒眼睛:“那,你說多少?”天哪,你要真是教主,你可整死我了,你說你那么大人物,你整我們,你不丟人?。磕弥萄獎δ芩腊?,就算你覺得太打眼,那教主金令呢?沉?。?/br>帥望道:“五百兩吧,先給你二百五,找到了再給你二百五,找不到,就是二百五了?!?/br>徐鋼緊閉住嘴,好把叉叉叉關(guān)在肚子里,只漏出一聲:“咦……”就是把“你”和“媽”放在一起,然后媽說到一半咬住嘴唇的聲音。帥望道:“咦啥???嫌多吧?對自己兄弟,老子一向出手大方。”從包里掏出張銀票:“給,二百五?!?/br>徐鋼怒目張開嘴,跟個炸毛的貓似的,你媽的,管你是不是教主啊,沒有這么玩人的!然后看到銀票,無限吃癟地,他居然真給我二百五十兩,我接還是不接???韋帥望道:“去給我找張床,我累了,要睡會兒?!?/br>徐鋼氣急敗壞地接過銀票,一邊派人找韋行,一邊派人向臨近堂口求援,要求派個見過教主的人過來。韋帥望剛躺下,已經(jīng)有人找來,小乞丐哆哆嗦嗦地:“找到人了,不過那人扣了我們團(tuán)頭,讓你快點滾過去。不,不,讓您快點過去?!?/br>韋帥望苦笑:“好的,我這就滾過去?!?/br>韋帥望站在門口,看到康慨,笑了:“康叔叔?!?/br>康慨松下一口氣:“小子,你可來了!”韋帥望笑,過去擁抱:“我?guī)煚斁尤慌赡氵^來?”康慨凄苦地:“他令冷家山來個人把你爹處死。慕長老收到這命令,不知如何是好,就把我派出來執(zhí)行這命令了?!?/br>韋帥望忍不住哈哈大笑,我?guī)煚斆髅髦览淠讲桓襾淼模骸八麤]說我爹受了傷?”康慨搖頭:“韋大人肋骨幾乎全斷了,腿也折了……”那邊韋行怒吼一聲:“滾出去!”康慨嚇一跳,知道這個滾出去是專指自己的,咧咧嘴,放開韋帥望,以目示意,快去吧,你爹怪我把你霸占太久了。帥望站在地中央,呆了一會兒,看著躺在床上被木板固定著的韋行,微微好笑,然后過去床前跪下,忽然間疲憊而辛酸,低下頭抵在韋行肩上,叫一聲:“爹?!?/br>韋行一肚子憤怒,臭小子,你總給我添麻煩,這麻煩越搞越大,我后悔當(dāng)初沒直接把你摔死了。不過他老人家全身上下綁了無數(shù)塊木板,跟上了枷床似的,想打韋帥望兩巴掌是不可能了,所以,韋帥望才能走過來靠著他,而不是在地上打滾。韋行怒吼一聲:“你干什么?”,然后又擔(dān)心了:“你怎么跑來的?你沒去問天堡,還是……?”帥望不出聲,不想說話,就想在你肩上靠一會兒。韋行呆了一會兒:“打輸了?你,逃出來的?你身體,還好吧?”康慨忍不住探頭:“帥望啊,你別壓著你爹,他……”收到韋行的怒目,立刻縮頭,好吧,人家自己樂意,愿打愿挨的。韋帥望苦笑,抬頭:“我很好?!?/br>韋行問:“你……”帥望道:“我全好了。”韋行問:“那你師父呢?”帥望沉默一會兒:“夠維持身體正常生存的?!?/br>韋行不禁黯然,半晌:“即然如此,以前那些事,別再放在心上了?!?/br>帥望呆呆看著他,你覺得應(yīng)該這樣嗎?我做不到啊,我很想撲上去抱著他痛哭,可是我做不到啊。韋行見他發(fā)呆,不禁皺眉:“怎么?”帥望輕聲:“他不是,自愿的。他闖問天堡救人質(zhì),我抓到他。”韋行詫異:“什么?你用人質(zhì)威脅他?”帥望微微搖搖頭。韋行怒道:“沒有?那他怎么可能做他不想做的事?他會貪生怕死嗎?”帥望搖搖頭,不會,不會!他想的話,連人質(zhì)也威脅不了他,我知道,但是,請你別說破這件事。我覺得,我覺得,那樣,我真是一個……不配活著的人。韋行道:“他把你養(yǎng)大……”韋帥望慢慢站起來,后退一步:“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想說。對不起,我不想說了。他再退一步,低頭,鞠躬:“我,無以回報?!?/br>韋行怒吼:“站??!你給我站?。№f帥望,你要敢傷害你師父,我絕不會放過你!”帥望垂著眼睛,淚水無聲地落下來。康慨呆了一會兒,忽然間清醒:“大人,你話還沒問完,先別罵走他?!?/br>過來拉住帥望:“帥望,發(fā)生了什么事?跟你父親好好說?!?/br>帥望笑笑:“沒什么,都還好,冷家很快就退兵,我會簽下和談協(xié)議。都解決了,李唐死了,冷先被抓,冷子若死了,我,也抓到幾個人質(zhì),包括……,我聽說師爺出現(xiàn)在問天堡,所以,過來找你。”韋行沉默了。仗打成這樣,還說什么。救與不救,怪不得韓青。半晌:“兩軍對陣,救不救,你師父沒什么錯,你不該強求。不過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你應(yīng)該好好待他?!?/br>帥望沒有表情地沉默一會兒,問:“你呢?”韋行道:“不用你管。”帥望道:“你,跟我……”韋行冷笑一聲:“我死也不會去魔教的!”帥望沉默一會兒:“我會投降冷家,所以……”韋行怒道:“我也不想回冷家!”帥望輕聲:“你去哪兒?”韋行道:“你管不著!滾!”韋帥望沉默一會兒:“要不,我去把功夫還給你師弟。”韋行怪叫:“什么?”過一會兒,搖搖頭:“他要是不愿意,你以為你能逼迫他嗎?只是……”帥望輕聲:“他想拿功夫來換和約,后來聽說,你下落不明……既然,既然這樣,就當(dāng)我當(dāng)初答應(yīng)了他的條件吧。”韋行欲言又止:“帥望……”不,不對勁,有什么不對勁,你沒覺得嗎?我說不出道理來,可是事情怪怪的,我?guī)煹懿皇沁@樣的,你也不該是這樣的。帥望欠欠身:“你保重。我走了。”也許,我們彼此心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過,一件事,總有很多解釋,我們都想要一個能讓自己活下去的解釋。也許他真的救我來了,也許他舍身換武林和平,不管他選哪個都沒錯,而我,選哪個,都是錯的。這世上,能活下去的,必須是自私的人吧?韋帥望離開,回頭:“別讓我找不到你,我會擔(dān)心?!?/br>韋行不看他,也覺得自己養(yǎng)大的這個小兔崽子目光落在他臉上,他微微點下頭。帥望笑笑:“你還是希望我活著,是嗎?”韋行輕聲:“唔?!?/br>帥望道:“那就,別怪我……”如果我死了,你不是也會怪我固執(zhí)嗎?我只是不希望你們,你們養(yǎng)大我,只得到傷害。可是,好象我怎么做都會傷害你們。我只能希望,我沒出生了。生前被詛咒過吧?沒人想要的生命,果然給所有人帶來不幸。天地生我,為了讓大地流血嗎?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傲。30,尋找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