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聲，抱著包裹左右看看，又開門往院子里尋了一圈，最終一無所獲地又坐回桌前。她慢慢拆開包裹，里面是一刀被壓得皺巴巴的宣紙，一只有些禿毛的筆，一方劣質(zhì)硯臺和半塊散墨。盧千山在外面看著她的動作，緊張得直撓柱子，他完全沒想到把東西塞懷里的過程中，宣紙差點沒被壓成草紙，如今只能求菩薩保佑大小姐不要嫌棄。

大小姐半晌沒有動靜，只捧著那疊草紙，對著燭光一聲不發(fā)。不知過了多久，忽地一滴水珠砸在紙上，印出一圈深色的痕跡。大小姐仿佛被驚醒了，忙捧著文房四寶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收進(jìn)拔步床頭的柜子里，這才匆匆放下兩重簾子，熄滅了蠟燭。

盧千山遺憾地離開了，沒有收到大小姐的一言半語，他多少有些不甘心；但她的那一滴淚卻又勝過千言萬語，讓他既心疼又快活。也許以后他收到的就不是佛經(jīng)里撕下來的字，而是大小姐的親筆字呢！

一路心情復(fù)雜地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眾人都沒睡，在分果子。原來各房各院都分到了不少喜餅，像黃管家就是，不過他不愛吃，就樂得拿來施恩炫耀，常常分給粗使下人，這回也是他給的。盧千山看那食盒樣子普通，嘗了一塊糕點，倒是味道十分好。又想起今日大小姐收到的那一盒，比這盒可是精致多了，可她怎幺全賞了呢？平時他送她的糕點還沒這好呢，可她都吃光了。

第五章

眾人就著冷茶吃果子，不知不覺又聊起最近的新聞來：

“二小姐去年才及笄，翻過年來就訂婚，年底就要嫁，是不是太快了點？”

“哎，還不是張家那邊等不得了，那張姑爺年底就滿二十二了，再不娶親生不出兒子可就糟糕啦！”

“要我說張家也真是能忍，硬是讓姑爺憋到二十二歲才成親，還不許納妾，嘖嘖?！?/br>
“聽說原本張姑爺是和大小姐定親的，姑爺只比大小姐大兩歲，這不是正好嗎?！?/br>
“你說什幺？！”那人說得正高興，忽聽盧千山喝道，“張小爺原本是和大小姐定的親？！”

“你干嘛！”大家嚇了一跳。

“呃，就是有點吃驚。”盧千山尷尬地放低了聲音。

眾人都懶得理他了，最近他經(jīng)常神神秘秘不知干什幺去，又不怎幺參與這種扯淡，自然關(guān)系疏遠(yuǎn)了些：“也不知大小姐究竟美成什幺樣子，據(jù)說張姑爺小時候來咱家走親戚時就看上了大小姐，兩家訂了娃娃親，就連大小姐身子壞了去家廟修行也沒打消姑爺娶大小姐的決心呢，說等她身子好了再成親?？上Т笮〗愕纳碜右恢睕]好，太太說沒法離開家廟，須得一直修行，兩家商量后婚約就改成二小姐了。張家姑爺這也是等咱家大小姐才等到這時候的，可憐??！要我說這種癡情人最要不得，耽誤了生兒子可真是愧對祖宗?！?/br>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又有人道：“太太說二小姐嫁得太早，她舍不得下面幾個女兒，要多留幾年，所以三小姐的婚事恐怕還要等好幾年，幾位小爺還小，恐怕近期府里不會有大事要忙了，咱也可以好好歇歇！”

說著眾人歇息去了，盧千山躺在床上心潮澎湃：原來她把那盒果子送出去是因為這個！是了，設(shè)身處地想想，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夫，有錢有才又如此仰慕自己，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他和哪里都不如自己的meimei成親，自己日日被鎖在這里吃齋念佛，手里一個錢也沒有，打發(fā)下人都沒辦法，看到那些喜餅怎能甘心？

怪不得……

她應(yīng)該很傷心吧，她應(yīng)當(dāng)也鐘情張小爺多年，他們的好姻緣被她的健康生生摧毀了，所以今天才落下露珠般的一滴淚。

盧千山心緒大起大落，他惱恨世上不平之事為何如此之多。大小姐明明出生高貴，性情純良，卻依舊必須和幸福擦身而過，只能常伴青燈古佛，百年后連一絲香火都沒有。難道她的一生就是如此了嗎，日日夜夜與孤獨(dú)相隨？她每日在佛前念經(jīng)時心里想的是什幺，她期待過神佛的救贖嗎？或者她已經(jīng)放棄所有希望，愿意就這樣死氣沉沉地活下去嗎？

不行！

盧千山開始攢錢。他當(dāng)土匪時有些積蓄，逃到開封城的過程中幾乎都丟失了，剩下的有一部分賄賂用掉了，每月在喻府當(dāng)下人賺的錢糧多半也大手大腳花光了，如今仔細(xì)數(shù)數(shù)，身邊只有十幾吊錢并幾兩銀子。這點錢過日子倒是沒問題，想送點東西給大小姐可就束手束腳了。

他向蓮花姐告了個饒，只說自己沒錢，最近都不去了，連酒也不吃了。他開始學(xué)著其他人怎幺巴結(jié)管事的，雖然不怎幺擅長，偶爾也能拿到些賞錢。眾人笑他是不是在攢老婆本兒，他只笑著不說話。

他想起她最愛讀書，或許不是最愛，只是無事可做罷了。那些是什幺書呢？或者是佛經(jīng)吧，反正肯定不是什幺有趣的書。而我盧千山要送她一本有趣的書，那樣她一定很高興！他信心百倍到書鋪里去詢問什幺書有趣，那肥頭大耳的老板笑得賊兮兮的，從柜臺里抽出一本匆忙塞給了他。

盧千山用雙手神圣地捧著這本書送了去，第二天興奮地收到了大小姐第二次贈字，可惜不是手寫，依舊是書上撕下來的。

“你把人家怎幺了？”街邊的寫字先生拿著那兩塊小小的紙片問。

盧千山莫名其妙：“什幺意思？”

“那他為什幺要罵你‘該死’？”

“什幺？！”

……

“你昨日到底賣了我什幺書？！不說清楚老子拆了你大堂?。　?/br>
“大爺，大爺，大爺別這樣……您看……哎喲哎喲求大爺放手，我們還做生意呢！來來請跟我進(jìn)內(nèi)堂，昨日賣出的書我這有記錄的……嗯……大爺您買的應(yīng)當(dāng)是……嗯，哦對了，這個，是吧？”

“老子不識字！”

“呃，是，是，您沒打開看吧，里面有插畫的……”老板拿出本昨天盧千山買的一模一樣的書，翻開給他看，那插畫上一個須發(fā)茂盛的中年男人并兩個年輕美婦三人在床上顛鸞倒鳳。

盧千山“嘩啦”一聲把那本書撕成了兩半，一把揪起老板的領(lǐng)口，嘴唇顫個不停，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老子要你賣我一本有趣的書，這就是你娘的有趣的書？！”

“大爺，大爺您聽我解釋，大爺！”

此事最終以盧千山砸了內(nèi)堂一張桌子和老板送了盧千山半套告終。之所以是半套，那老板惶恐地解釋了許久說他已將這套書中粗俗露骨的幾卷抽出，其余皆是市井小民的話本故事，絕無任何不該有的話在上面，盧千山才肯放過他。

盧千山隨手抽了其中一本塞進(jìn)懷里，又請寫字先生寫了一幅道歉的字，說自己不識字買錯了書，并非有意唐突，請千萬見諒，現(xiàn)買了新書望笑納云云——當(dāng)然這是先生幫他潤色后的結(jié)果。

收到這本書之后好幾日盧千山都沒有得到回應(yīng)，但凡是去家廟總能看見大小姐在燈下看書，與往常平靜地看佛經(jīng)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