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坐在門口跟小狐貍玩，春妞姐和志新坐在她家門口哭，他奶奶在他家給他們做飯。她奶奶信主信得神神叨叨的一說起話來動不動就感謝神。

我原本想過去安慰安慰他們的，可是我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我就坐在門口看著他們倆哭。

這個時候志新他爸劉邦亮用駕車?yán)麐尰貋砹?，他媽躺在架子車上一直在哭，肚子里的孩子也沒有了。

不一會兒村子里的人都來到了他家門口幫忙，聽大人們說邦亮嬸子被計(jì)劃生育的人拉到鄉(xiāng)里強(qiáng)行流產(chǎn)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強(qiáng)行流產(chǎn)是什么意思，反正只是知道邦亮嬸子肚子里的孩子沒有了。邦亮嬸子被別人幫忙抬到了床上，一直在哭，邦亮叔也掉著眼淚，只不過沒有哭出聲音。志新和春妞姐看到他們爸媽哭也都一直放開嗓子哭號。

村子里的其他人家都從家里拿來了雞蛋，默默的放在他家的床頭。誰家的人生病了，或者出什么大事兒了村子里的人都會去他家坐一會兒，拿點(diǎn)兒雞蛋，這是我們村子里的規(guī)矩。

我爺爺奶奶也來了，奶奶用圍裙兜了一些鴨蛋。志新的奶奶接過去，嘴里一直說著：神愛世人，感謝神，感謝神。

“死老婆子，趕快滾，神愛狗屁的世人。我不需要你來照顧，趕快滾，找你的神去吧！”志新的mama哭著對他奶奶說，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很氣憤。

志新的奶奶聽完就走了，嘴里還是不停的說著感謝神之類的話，邦亮叔也不說話。人們也都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就都回家去了，只留下他們家一院子的哭聲。

我感覺到特別難受，但又說不出來。我一直都特別羨慕志新，因?yàn)樗齧ama在家里種地，爸爸在集上開了一個理發(fā)店。他每天都能見到自己的爸爸mama，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兒。我會時常覺得跟志新和春妞姐比起來我和jiejie好可憐，可是突然這么來了一下子，我又開始覺得他們一家好可憐。

“哥，哥，睡覺沒有？”三爺爺在外面叫門。因?yàn)槟棠毯ε掠?jì)劃生育的再來我家，所以天一黑就把大門栓上了。

“沒呢，你等一下讓你嫂子開門去?！睜敔斦f完奶奶就放下手里的針線活兒去開門了。

三爺爺是我們村的村長，也是一個退伍的老軍人，而且一直沒有成家。他和林靜靜他們村子的林樹根一起在抗美援朝的戰(zhàn)場上抬過擔(dān)架，這是我聽村子里的其他人說的。

“吃飯沒有？”爺爺卷了一根煙遞給三爺爺說。

“沒呢，我剛從鄉(xiāng)里回來。劉邦勝這個鱉孫領(lǐng)著人把邦亮家媳婦抓走以后鄉(xiāng)里的人就把我叫過去了，都已經(jīng)七個月了，還是個男孩兒。不論分說硬是讓流產(chǎn)了，那一群畜生，將來肯定不得好死。”三爺爺生氣的說。

我和我jiejie在西間，我問jiejie：“姐，什么事流產(chǎn)呀？”

“流產(chǎn)就是計(jì)劃生育的人把別人肚子里懷著的小孩兒剝出來?！眏iejie說完，把我嚇得不敢說話了。

“唉，難呀，咱這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百姓或者就是難呀！”爺爺說著嘆了一口氣。

“現(xiàn)在村長也不讓我當(dāng)了，不當(dāng)就不當(dāng)吧，不當(dāng)清凈了。”三爺爺抽了一口煙說。這個時候奶奶給三爺爺把那碗我們吃晚飯的時候剩下的一碗面條端了多來，三爺爺也沒有推讓，接過來就吃。

“不當(dāng)也行，當(dāng)村長圖個什么呀，什么好處都沒有，還為了這個計(jì)劃生育到處得罪人，不值?！睜敔斦f著給三爺爺剝了兩瓣蒜放進(jìn)面條碗里。

“哥，這幾天計(jì)劃生育肯定還要緊張呢，再加上村里還有劉邦勝這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你看要不咱讓賀霞出去躲躲?！比隣敔敵酝昝鏃l把碗放在桌子上說。賀霞就是我三嬸兒的名字。

“我也有這個想法，可是去哪兒躲呢？”爺爺說著就有點(diǎn)上了一根煙。

“我盤算了半天，也是沒地方去。她娘家肯定不能去，她們村比咱們村還緊張。咱得找個地方把這一陣子躲過去，只要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就什么都好說，就怕讓別人抓住強(qiáng)行流產(chǎn)了。只要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計(jì)劃生育的想罰多少錢罰多少錢，沒有咱借。大人再怎么作難都不能叫邦輝這一支沒有后呀！”三爺爺說著也很發(fā)愁。我三叔叫劉邦輝。

“前院的門我也壘起來了，賀霞和虹虹根本沒有出過門兒。晚上連等都不敢開，他們應(yīng)該改發(fā)現(xiàn)不了。”爺爺說。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被人家發(fā)現(xiàn)了。再說了那老狐貍精就在你家后面住，這里面的事誰敢說呀?！比隣敔斦f這句話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很低。

“唉，要仔細(xì)算算咱這老百姓的日子根本就沒法過，這才幾年不餓肚子呀，又遇見這事兒?！蹦棠套鲋樉€活兒插了一句。

“是呀”爺爺說：“以前是生了孩子養(yǎng)不活，現(xiàn)在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一點(diǎn)兒了，又來個計(jì)劃生育。這就是命呀！”

“哥，你看能不能這樣，現(xiàn)在玉米也長起來了咱能不能在玉米地里搭個棚子讓賀霞住下，先住一段時間等計(jì)劃生育不緊張了再回家里來。南地去的人太多了，北地咱們村的地少，去的人也少別人村的人就算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說的。我知道你家北地種的是豆子，就把棚子搭在我地里，你看這樣行不？”三爺爺說著就又點(diǎn)了一根煙。

“這樣也行?！睜敔旤c(diǎn)點(diǎn)頭皺著眉說。

“住在那野地里萬一晚上賀霞害怕怎么辦？”奶奶抬起頭問。

“害怕？那也總比讓計(jì)劃生育的人帶走流產(chǎn)了好。她要是害怕，晚上你就過去陪著她?！睜敔斦f。

然后他們就過去問了三嬸兒的意見，三嬸兒同意了。我在三嬸兒的眼神里看到了害怕，可是三嬸兒還是同意了。

爺爺和三爺爺當(dāng)天晚上就去北地三爺爺?shù)挠衩椎乩锎蛄艘粋€棚子，那個棚子在玉米地的中間偏北，離那個破磚窯和那棵鬼神樹很近，因?yàn)?，一般人都不敢去那個地方。

第二天天不亮三嬸兒就拿著被子去那里住了，她說就算是被鬼吃了也比被搞計(jì)劃生育的人抓了好。我和jiejie在那里陪著她，我們把讓鬼神樹給爸媽捎信的事和埋小刺猬的事給三嬸兒說了，然后告訴她哪里的鬼都是好鬼，至少要比搞計(jì)劃生育的人好，讓她不要害怕。我和jiejie每次給三嬸兒送飯都是假裝去趕集，走到公路上以后再順著河繞到玉米地里，因?yàn)楹ε卤粍e人發(fā)現(xiàn)。虹虹就呆在家里嚇得那也不敢去，也不敢讓她出門，她一聽到村子里的大喇叭響就會嚇哭。

三爺爺不當(dāng)村長以后就開始騎著三輪車在周圍的幾個村子里賣涼粉，還養(yǎng)了兩頭小豬。那時的涼粉不是用錢買，而是端一碗糧食換，一碗糧食換一碗涼粉。我和jiejie經(jīng)常換了涼粉繞到公路上順著河邊走到三爺爺家的玉米地里給三嬸兒送去，因?yàn)槿龐饍合矚g吃。雖說是換涼粉可我從來都是端著空碗去，因?yàn)槿隣敔斒遣粫业募Z食的。我和jiejie還在三姨家拿了幾本大哥的給三嬸兒送過去。

我們有時候也會天不亮就起來，把虹虹偷偷的帶過去。我們在地里陪著三嬸兒的時候經(jīng)常找一些熟了的馬泡兒、黑天蒂還有香芭蕉給三嬸兒吃，那時候玉米的籽兒已經(jīng)硬了快熟了。

三嬸兒說：“不知道是因?yàn)閼言辛诉€是因?yàn)楹贸宰?，總想吃點(diǎn)兒水果什么的?！?/br>
“什么是水果呀？”我問三嬸兒。

“哦蛋兒你是不是傻呀，水果都不知道?！眏iejie說：“水果就是橘子、蘋果、梨之類的?！?/br>
“這些也是水果?！比龐饍褐钢覀兣民R泡兒、黑天蒂還有香芭蕉說。

“這些都是地里野生的，怎么能算是水果呢？”我問三嬸兒。

三嬸兒笑著說：“管它水果不水果的能吃就行了唄?！?/br>
那個時候奶奶說三嬸兒要給我們生一個小弟弟，所以家里什么好東西就都要先給三嬸兒和她肚子里的小弟弟吃。小弟弟吃了好東西將來才能考上大學(xué)，當(dāng)大官?？墒撬麑?shí)在是太貴了買不起。

“姐，柿子算不算水果？”我問jiejie。

“當(dāng)然算了，只要是樹上結(jié)的能吃的都是水果?！眏iejie對我說。聽完jiejie的話我心里一陣子歡喜，因?yàn)槲抑缽膶W(xué)校門口的那條路一直往南走有一片柿子林，現(xiàn)在差不多應(yīng)該能吃了，我可以去偷，嘿嘿！不過我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害怕jiejie不讓我去。

那天晌午放學(xué)的時候我沒有和jiejie一起回家，我問志新和志強(qiáng)：“我聽說夏莊那片柿子林里的柿子熟了，聽說可好吃了，咱們?nèi)ネ迭c(diǎn)兒怎么樣？”我不敢說頭柿子是要給三嬸兒吃的，因?yàn)槟棠袒旧厦刻於紩才盼液蚸iejie，不讓我們把有關(guān)三嬸兒的事說出去一個字，所以我連最好的朋友也沒說。

第十一章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