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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船篷里悶了半個多月,極熟悉里面的擺設(shè),小心翼翼地走,不用燈照也沒撞到一樣東西。外面榻上春柳秋蘭睡得沉,都沒察覺自家大姑娘起來了。含珠用帕子捂著嘴,飛快開了門,走到外面,靠在船欄上,才放下心捂著帕子悶咳。江風卷著濕氣吹過,帶走她幾乎被流水淹沒的聲音,也徹底帶走了她的睡意。含珠扶著船欄,怔怔地看江心月影。今日是十五吧?距離中秋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上次月圓,她還跟父親一起,如今……含珠仰起頭,望天上的明月。可眼淚不受控制,沒有因為她仰頭就收回去,而是隨著斗篷兜帽一起落下,倒映月色泛起點點微弱的光,繼而迅速消失在她掩口的帕子里。月光清冷無情,不因凡人的愁緒傷懷起任何波瀾。她也無心賞月,捂著帕子無聲地哭,香肩輕顫,斗篷下擺隨風而舞,如脆弱嬌嫩的丁香,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落江中。船尾拐角處,程鈺漸漸皺眉,看她在那兒站了足足兩刻鐘也沒有回去的跡象,他慢慢走了過去,“想跳下去尋死?”未免驚動船篷里的其他人,他聲音放得極低,但又清清楚楚傳到了含珠耳里。她大吃一驚,本能地朝一側(cè)退了兩步,抬頭,對上他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的俊朗臉龐,那雙黑眸古井無波般直視著她。含珠不敢再看,立即低下頭,目光瞄向船門。門在她與他中間,進去吧,他好像問了她什么,她理也不理,會不會很失禮?他畢竟是她們姐妹的救命恩人,那份恩情,遠超過他當初脅迫。只是,他剛剛說了什么?程鈺在她慌亂躲避時就停下了,看著她越發(fā)清瘦的臉龐冷聲重復:“是想尋死嗎?”含珠抿了抿唇。她恨過他感激過他,唯一不變的就是怕他,他或許只是出于懷疑才問的,含珠卻覺得這話里有斥責之意,連忙搖頭辯解:“沒有,我,我只是……”話沒說完,又想咳了,含珠轉(zhuǎn)身,背對他捂住嘴,發(fā)出壓抑的咳嗽。“不想死就進去,船上地方不大,你受寒病了不要緊,別傳給我們?!背题暡粣偟氐馈?/br>姑娘家臉皮都薄,含珠更是從沒被人當面說過這樣的重話,前面哭是因為想父親,這會兒就是因為面上受不住了,低著腦袋快步走到門前,沒看他也沒回他,進去后立即關(guān)門落拴,逃也似的鉆進了被窩。程鈺站在門外,聽到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人?,帶著顫顫的哭音?/br>聽了不知多久,他轉(zhuǎn)身往回走,一回頭,卻見定王雙手抱胸靠在那邊。程鈺面無表情繼續(xù)往前。“看上她了?”定王抬腿抵在對面的船篷板上,聲音低低的,戲謔味兒更足。出門在外,他也警醒,外面?zhèn)鱽淼谝宦暱人詴r他就聽到了,正好奇是不是那位藏于深閨輕易不出門的大姑娘,就聽程鈺起來了,一出去就半天不回來。定王心癢癢跟了出來,可惜那姑娘身影被程鈺擋了個嚴嚴實實,他沒能瞧見模樣,程鈺難得有動心的人,他怎能不好奇?程鈺臉上沒有絲毫動容,“怕她尋死,誤事?!?/br>定王不信,盯著他道:“那你為何站在這邊偷看了她那么久?剛剛也沒有馬上回來?”“前面是拿不準主意她到底要不要尋死,等得不耐煩就去攆人,后面怕她進去后又偷偷出來,所以等了會兒?!背题暷椭宰咏o他解釋,又在定王開口前反問道:“二哥何時變得跟女人一樣喜歡胡思亂想了?”“還不是關(guān)心你?”定王放下腿,拍了一下他肩膀,“明年就二十了,身邊還沒個女人?!?/br>程鈺閃開他手,“京城二十沒有通房的世家子弟也不少?!?/br>定王想了想,笑了,“也是,其實女人吧,剛開葷時挺新鮮的,新鮮夠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過你可別犯傻,真喜歡就搶來,別因為一個下人拱手將美人讓出去。”別說江家大姑娘與張福只是口頭婚約,還沒成親,就是成親了,以程鈺王府子弟的身份,搶來當妾室也不是問題。程鈺沒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率先回了船艙。次日早上被小姑娘嗚嗚的哭聲驚醒。含珠發(fā)了燒,腦袋昏沉沉的,無力攥住meimei的手,“凝珠別哭,讓張叔去請郎中,jiejie吃完藥就好了,別哭了,聽你哭jiejie更難受了?!?/br>說完看向匆匆趕進來的兩個丫鬟,“跟張叔說,去鎮(zhèn)上請個郎中來吧?!?/br>幸好此時客船停在一座小鎮(zhèn)旁,若是小村落,怕是無處尋醫(yī)。秋蘭急著往外走,一開門就見自家父親與那兩個公子都在門前守著。“大姑娘病了?”張叔著急地問。程鈺定王站在他身后,目光也落在了秋蘭臉上。秋蘭剛要說話,船忽的一晃,卻是張福聽到動靜跳了上來,“含……大姑娘怎么了?”走到秋蘭跟前停下,眼睛往船篷里瞄。“大姑娘病了,臉上通紅,額頭發(fā)燙,哥哥快去鎮(zhèn)上請郎中吧!”秋蘭急著道。張福馬上就要走。“站住。”定王輕飄飄開口,等張福皺眉回頭,他看向程鈺,“你去,你腳程快?!?/br>程鈺看一眼張福,猜測定王應該是不放心張福,怕張福報官惹事,便大步往前走。張福卻認定這二人是要搶在含珠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閃身擋住程鈺去路,強忍怒火賠笑道:“這等跑腿的事就不勞公子了,還是我去吧?”程鈺看都沒看他,繼續(xù)往前走。眼看兒子還不想讓路,張叔暗罵了一句沒眼界,過去將兒子拉到一旁,等程鈺定王一個離了船一個回了船尾,他才將兒子扯到船頭,低聲提點他:“你跟他們斗什么氣?他們要遮掩身份,怎么放心讓你去鎮(zhèn)子上?”“你就知道他們不是打含珠的主意?”張福憋了一肚子的火,指著船篷一股腦都發(fā)了出來,“那邊船上還有空著的床榻,他不去那邊非要跟含珠擠在一條船上,撐船時還偷偷往含珠那邊望,不是惦記含珠是什么?現(xiàn)在含珠生病,他還要跟我這個未婚夫搶著邀功,爹你別將他們想的太好了!到了天津,誰知道他們會把咱們帶到什么地方?”“閉嘴!”張叔低聲怒斥,“你別忘了咱們一家四口的命是誰救的?人家真想跟你搶人,何必費心救咱們出來?真想穩(wěn)穩(wěn)當當娶到大姑娘,你就給我待在前面船上別惹事,觸怒對方,小心人家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