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忌了，嫂嫂嫂嫂叫得一個親，偏是輪到他，一別千里！雖說叔嫂有忌，家下人口又雜，自是不能再一道下棋、吃飯，可偶或在老太太跟前兒碰見了，低頭道福，一句二叔叫出口，竟是多看一眼都不肯！出關(guān)前還說多謝，如今，這個謝字哪還識得？！

包子不能吃了，承桓便也接了飯，青蔓伺候著夾菜斟湯，倒也吃了不少，只是看承澤臉色有些沉，不敢再多說笑。

吃過午飯，承桓就在承澤床上歇晌，承澤也在一旁榻上靠了，依舊捧了那本書。心里雖是還有些悶，卻是能專心了，可看幾頁，總還是不自覺會去翻翻掖在后面的佛經(jīng)，心惱，干脆拿出來，折了，塞到枕下……

傍晚時分，延壽齋傳話過來，要承澤過去，說是賀老將軍來信了。承澤不敢耽擱，匆匆趕過去，給老太太行過禮，坐在了身旁。

“賀峰進(jìn)京了?！?/br>
“什么？”承澤一驚，“賀老將軍進(jìn)京了？為何？”

“說是皇上召見老臣?！崩咸馈?/br>
承澤不由蹙了眉，當(dāng)今皇上寵jian臣信讒言，昏庸無道，曾經(jīng)跟隨先皇的老臣在一次次進(jìn)諫不成之后，紛紛落馬。當(dāng)時承澤的爹爹易伯瀚官拜兵部侍郎，本是個謹(jǐn)言慎行之人，卻也因為一句莫須有的話便被牽連其中。雖則最后看在先祖戰(zhàn)死沙場、護(hù)駕有功的份兒上易家并未遭受滅頂之災(zāi)，可爹爹卻受盡羞辱，一病不起，不多久便含恨離世。事后，那昏君似也覺有愧，特意給了個爵位要大哥承襲，卻被老太太婉言拒絕，后帶領(lǐng)易家老小千里離京，發(fā)狠道從此易家男兒再不入朝！

“可是邊疆又有戰(zhàn)事？”

老太太搖搖頭，“這幾年民生雖不濟(jì)，可邊疆倒還安穩(wěn)，也聞胡人那邊有內(nèi)亂，可汗之位有爭，起了殺戮，遂我想一時半會兒他們騰不出空兒來。況且，賀峰也實(shí)在是老了，出謀可以，上陣，力難從心了?！?/br>
承澤點(diǎn)點(diǎn)頭，老太太這些年雖說遠(yuǎn)離了朝堂，可心卻依然牽掛邊疆，與賀老將軍常有書信往來，且人雖上了年紀(jì)，可依然神思敏捷，對時局也看得十分透徹，斷不是他這般年紀(jì)的少年兒郎可及分毫，遂求問道，“那老太太您看……”

老人家長吁了口氣，微笑著擺擺手，“不看了，看也無用，待他回來便可知了。橫豎，也與咱們無關(guān)?！?/br>
“嗯?！?/br>
“我叫你來就是想說，既是賀峰不在府里，你也就不必往他那兒去了。就在府里練功讀書，有什么實(shí)在為難的，再去找你師傅?！?/br>
承澤起先一愣，之后便大喜，趕緊應(yīng)下，“如此甚好！”

老太太笑著用力拍拍這貪玩的孫兒，“還要用功才是！雖不指著去投什么功名，可也別辱沒你爺爺?shù)拿暋！?/br>
“老太太說的極是，承澤記下了?！?/br>
“嗯。天晚了，就別過去了，跟著我晚飯吧?！?/br>
“好。”

一時聽著不必再往賀府去，承澤心里著實(shí)高興，雖則老將軍于他言傳身教，視同己出，卻畢竟是寄人籬下，自己又是個倔性子，一個人有了什么心事難處總是憋著，這些年也是不易。如今能留在家中自是千好萬好，況他這次也似與以往不同，離愁別緒不知為何多得有些矯情……

有承澤在，老太太特意吩咐晚飯桌上多加了幾道孫兒愛吃的菜，便是自己吃不下什么，看著他吃，心里也是高興。承澤自是明白，竟是用了兩碗飯，那一桌子菜也個個都說好吃，又不時說些賀府習(xí)武讀書時的趣事，逗老人開懷。

祖孫倆用過晚飯，又飲了茶。老太太又是想起打牌解悶，遂招呼人擺牌桌。承澤知道老太太是要他陪打，心里頓覺無趣，不是不想陪老人，實(shí)在是那馬吊牌不過是女人家消遣之物，根本談不上什么手段牌局，四十張牌張張都在心底，想不贏都難！每次陪著，他都困煩得兩眼皮打架，此刻光是聽了，他就已經(jīng)犯困。可再看老太太那興致，心想今兒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

“玲瓏，著人去叫姨奶奶來?！?/br>
“呵呵，想著呢，紅玉已經(jīng)去了?！?/br>
“嗯，再去把靜香也叫來?！?/br>
“哎?！?/br>
承澤一激靈，立刻就清醒，什么？老太太叫嫂嫂來打馬吊？呵呵，倒是有趣！不知那百手棋局之心打這梁山好漢的牌是個什么光景？不知那善使黃鶯撲蝶之手如何把握這餅子、萬字？呵呵，怕是也要煩惱得受不住了！這么想著，竟來了精神，摩拳擦掌的，叫人去芳洲苑取散碎銀子來，準(zhǔn)備好好賭一番輸贏。

姨娘先到，這一場喪讓她與老人家甚是親近，落座便陪著說笑起來，承澤只含笑坐著，并未答話，眼神時不時瞟那門簾子。不一會兒，簾子打起，嫂嫂走了進(jìn)來……

初春尙寒，她披了一件薄棉緞的白披風(fēng)，周身素孝，無半點(diǎn)顏色，只在下擺處繡了一枝清冷的綠萼，越顯雅淡。發(fā)上點(diǎn)了一朵白珠簪，臉上無妝，卻那肌膚如脂細(xì)潤，似凝霜雪，又一點(diǎn)紅痣，兩瓣粉唇，一眼瞥過，雙眸含水，楚楚如煙……

幾日不見，她竟似又出落了……

承澤看著，心不知為何，竟是不適，轉(zhuǎn)了頭……

藍(lán)月兒看在眼中，也是嘆，這倭墮髻也偏是似她這般精致嬌小的江南女子才敢挽，頭頂?shù)陌l(fā)都梳于一側(cè)盤起，連綿而下，錯落有致，又別了那枝小巧的白珠簪，越顯清逸。這般人物，真是可惜了……

靜香俯身給老太太行禮，而后給姨娘道安。起身，又走向承澤。承澤趕緊站了起來，相互行禮，這么近，他也只看著自己拱手，沒看卻也知道她必是根本就沒抬頭……

寡孝之中本不該玩樂，卻是這些日子在老太太跟前兒也知道老人家著實(shí)沒那么多講究，此番又是特意叫了她來，靜香想想便也沒好說什么，落座在了牌桌旁。

四人分座，取牌開莊。

只斗了一把，承澤便在心里悄悄笑了，自己真是低估了她，想她會煩惱，卻不想她竟是煩得連一張牌都不肯記，只隨了上家渾出。面上倒是清清靜靜的，目光也似盯著牌局，可那心思早不在了，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

承澤看在眼中，不由心生促狹，于是暗中使招兒，助老太太贏了個高興，又饒給姨娘兩局，最后，將嫂嫂拱上了莊家。這一次，閑家聯(lián)手，合力攻打，靜香別說招架，連反應(yīng)都反應(yīng)不過來。最后輸?shù)秒p眉緊蹙，滿臉通紅，抱在荷葉兒懷里的體己小匣子也空空如也。若不是姨娘笑著解圍，說自己那份兒不要了，她都不得不差丫頭回去重取。

靜香又尷尬又窘，悄悄看承澤，一臉的笑，邊跟老太太說著話，邊歸置著自己的銀子，那樣子真是得意！靜香不由在心里白了一眼，看把他給樂的……

斗完牌，已是將到未時，于是各自告辭離開延壽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