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58
進(jìn)城買賣的鄉(xiāng)人得趕早,清早進(jìn)城傍晚歸家,此刻已然晌午,城郊路上清凈,來來去去無甚閑人。風(fēng)把車窗簾子微拂,秀荷手捻著帕子看窗外,看郊野一馬平川,樹枝無葉,草也無花,風(fēng)景不是風(fēng)景,卻看得木木癡癡。梅孝奕側(cè)過眼眸,凝著她微微輕啟的紅唇,那般水潤,像染了蜜汁的果兒,不由心生柔軟:“外邊寒冷,你的傷未愈,不要總是吹風(fēng)。”秀荷并不應(yīng)他,好像沒有在聽他說話,只是一目不錯地看著皚皚遠(yuǎn)山。他便幫她把簾子摁下來。但素長手指才揩上簾角,她卻又扳回去,依舊是看。他從前只知她性子柔柔,老太太把繡女們一個個叫到后宅相面,相到她,應(yīng)一聲:“屬兔?!比艘蚕褚恢煌脙?,眼眸汪著水,旦一抬頭與人對視便漾開粉暈,勾著人心弦兒動。卻不曉得她執(zhí)拗起來,竟也是叫人沒有辦法的。他便苦笑,又更加想愛。車廂里靜悄悄的,梅孝奕說:“阿廷出了事,在賭坊里欠下紅錢,他們說三日內(nèi)還不上,便叫他下半生無后。我幼年時沒有兒伴,連家中的傭人也常暗中冷嘲克扣,只有他不離不嫌,每每將外面好玩的事兒講給我聽……也講你的。他本心性專純,看不透真壞假好,奈何這世間卻沒有人對他真心,連我亦在某一瞬間渾濁了他的情義。我怕我撂下他不管,他便連活下去的支撐都要崩塌。今日進(jìn)城本是件危險之事……你會配合好我?。俊?/br>不配合又能如何?花卷還在你手上。涼風(fēng)把秀荷的發(fā)梢輕拂,拂過氤氳的眼簾,看不清前方霧蒙。秀荷蠕了蠕凍麻的指尖,久久的低聲道一句:“你讓他回鎮(zhèn)上吧,京城太臟,不適合他?!?/br>“呵……傻瓜。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他就定要在哪里等你。除非他再也找不到你的蹤跡,或許若干年后,方才能將那執(zhí)念化去?!泵沸⑥榷ǘǖ乜粗愫桑说闹讣怄碳t透凈,他忍不住想伸手勾住她,從少時初見之日便想。但她似乎察覺,不動聲色地收進(jìn)了袖子。他又想起早先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那時雖不冷不熱,到底還是委婉客氣,不由心中苦笑,為這迅速拉遠(yuǎn)的距離。二人再不開口說話。馬車隨著人群擁進(jìn)城中,去一趟西街柴市便開始拐,拐到不知道名兒的街邊淺巷之后,看到一間半舊的低矮平房,梅孝奕便叫秀荷在車?yán)锏却?,自己拂了袍擺進(jìn)去。——*——*——是間簡陋的廢棄屠宰房,應(yīng)該許久不曾有人居住,桌椅上都蒙著厚重的灰。“噗——”兩名壯漢把梅孝廷臉朝下摁至桌面,沉重的土灰嗆得梅孝廷咳出眼淚。左手被剁去的三根斷指因為包扎潦草,被這猛一重壓,頓時又滲透出汩汩血紅,記起昨夜那被三刀切下的剜心劇痛。蒼白的俊容上暈開諷弄,啞聲笑起來:“呵呵~~不就是錢?。俊瓫]有。便是有金山銀山,也早都叫這骯臟的人世吞吃干凈。幾位大哥給個痛快,把這條命拿去抵了便是?!?/br>“他媽的給老子閉嘴,一條爛命值幾個錢!”身后漢子不耐煩,猛然在他肩膀上狠扣一掌,又把他脆生生砸趴下去。“你連自己都尚不肯給自己放生,又如何讓旁人給你痛快?!焙龆宦暻逵纳ひ魪拈T外透進(jìn),聽得梅孝廷艱澀抬起頭來。只見一名中年清瘦男子,麥色肌膚,高鼻美須,臉面陌生,但那鳳眸中的憐恤卻叫人熟悉。梅孝廷訝然地扯了扯嘴角:“阿……”奕字尚在嘴邊,驀地又咽回去:“是你?”“不錯,是我?!泵沸⑥葥]手叫眾人出去,撩開袍擺在對面靠椅上坐下:“時間緊促,原諒我只能這樣見你。”看見梅孝廷杵在桌面上的三截斷指,錯了,已經(jīng)沒有了截,三根已叫人連梢切去,只剩下光禿的紅。那昔年的一幕幕畫面便在腦海中迅速勾勒,是少年的相依,是成親后的互憎,又到底是血濃于水的牽連,目中隱忍的痛便遮藏不住:“怎么忽然去學(xué)了那些?”忍了一夜的凄潦,梅孝廷的眼眶終于溢出淚來——這是人世間僅剩的問候。別人都不會。小柳春不會,晌午從賭坊里放出來,回去寓所空空,聽說她一早就進(jìn)了六世子府……還有那個女人。她更加不會。她的世界已經(jīng)在他之外。“最近躲哪里去了,為何尋你總是尋不見……”梅孝廷顫著嘴角,努力讓自己顯得不羈,但那鉆心之痛最終還是讓他抑不住哽咽。梅孝奕沒有回答,他知道他一直在找自己,平素應(yīng)酬無度,但一窘迫了便想起來找他討要花銷。默了片刻,只從袖中掏出來一卷銀票:“我?guī)兹蘸缶鸵x開,去到很遠(yuǎn),也許這一生都將不會回來。這里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你拿去抵債,剩下的帶回鎮(zhèn)上,那里還有一些田地和一間米店,足夠你半生衣食無憂?!?/br>言語甚低沉,聽得梅孝廷心中頓起蒼涼,滯滯望著梅孝奕手中的黃卷:“……這樣突然,是因為什么?”梅孝奕沒說話,只是看了看窗外。梅孝廷順勢往外一看,看見那外頭馬車簾子微動,一抹女人熟悉的側(cè)影在簾內(nèi)若隱若現(xiàn),忽而便勾唇冷笑起來:“呵呵,原來他的女人,在你這里?”兄弟二個默默地坐著,時辰已經(jīng)不早,腿隱約無力,梅孝奕便站起來往門邊走:“……更早以前,她是我的女人?!?/br>“但更早之前,她是我的女人!我比誰人都了解他?!毖劭茨乔逡萆碛半x去,梅孝廷忽想起二月從牢里出來、在金織橋上與秀荷擦肩的一幕,追著梅孝奕道:“你不懂她。她肯嫁給庚三,肯為他生兒育女,必然就是愛了他。她若不愛,便是個鐵石心腸,你便此刻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一樣無動于衷……我從前不懂,后來卻懂了,可惜懂得太晚。那就是個禍水,自進(jìn)了梅家的門又出去,梅家的氣數(shù)便被她耗盡了。阿奕,你不要帶她走,你不曉得她薄涼傷人之痛……算我求你,不要步入我的后塵?!?/br>“這么說你已經(jīng)不愛了?”梅孝奕稍頓了頓步子,語氣卻并不動搖。梅孝廷頓時氣餒下來,一瞬間好似所有情致都在崩潰的邊緣,終于無力道:“倘若我不要銀子,我也要與你同去……你搶了他的女人,他會把我殺死。阿奕,你不能這樣自私?!?/br>兩只犬在墻角媾-和,看守的壯漢被那推來擠去的動作勾得移不開眼神。梅孝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