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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哪家媳婦?”門房連忙顛著腿兒跑進來:“回老太太,是、是秀荷姑娘……新過門的庚家三奶奶?!?/br>老太太嘆氣:“還真是成了……寧可當那只狼崽兒的女人,也不肯做我們梅家的大少奶奶,這丫頭也是一根擰骨?!?/br>吩咐婆子把秀荷叫過來說話。第叁伍回空也惦念晨間曉風微拂,沿著黑瓦屋檐下走路,撲鼻都是院角飄來的桂花清香。婆子在前頭引,秀荷搭著腕兒尾隨其后。那杉木窄廊圈圈繞繞,不時有起早洗漱的咳嗽聲透過昏暗的雕花鏤窗傳來,還有哪個姨娘睡懶覺不起的氤氳昏嚀,半死半活的。二層樓廊上一張輪椅鋪了灰,空落落地杵在正中央。有陰影透過天井打照在椅背,灰蒙蒙的一簇,不小心倒讓人誤會正有誰人枯坐在上面。秀荷抬頭望見,腳步不由頓了一頓。從前從樓下走過,總能看到漢生馱著大少爺僵直的身子,從木梯下背到天井,又從天井下背到閣樓。漢生比大少爺還小兩歲,卻把大少爺從十歲一直背到了十九歲。梅孝廷倚著木欄桿對自己搖扇,學那戲詞兒里的唱腔:“娘子~~光陰易過催人老,莫辜負為夫青春美少年~~”彼時梅孝奕總在一旁默默地聽,忽而過了許多年,卻一聲不吭地叫漢生替他與自己拜了堂。陰鬼一般,既謀害庚武的性命,卻又在羅漢塔下保全自己的清白,猜不透那晦暗心思。秀荷緊了緊帕子,叫自己心思回還。那些舊日的回憶已然似是而非,其實后來想想,她也并不多恨他們,沒緣分在一起就把從前的都藏了,以后大家各自為好,誰也不冒犯誰,他們過得好她也樂意看見。走快幾步,跨過茶褐的松木老門檻,還是上回后院廳堂的那個小里間。老太太大清早就叼著水煙斗吸,吸得狠了,煙筒里發(fā)出“咕咕”的水聲。好在里頭裝的是甘草薄荷,可以一并清熱解毒。婆子把秀荷領到跟前:“老太太,人來了?!?/br>扎腳的婦人越老個越矮,老太太的三寸金蓮搭在半空中下不來,見秀荷俏生生站在面前,連忙笑眸彎彎地把她手兒牽過:“喲,新媳婦來啦~,站過來我看看?!?/br>那親熱勁兒,儼然好像先前騙親的一幕從來未曾發(fā)生過。秀荷就也和善,做戲誰人不會,走到老太太跟前搭腕一福:“東家安好,秀荷回來上工了。”“上工好、上工好,我們梅家繡坊就屬你瘸腿關福家的閨女有靈氣,走了這些日子,可不曉得把管事們?nèi)绾蜗肽睢!崩咸佳鄱嗽斨愫傻哪槹⌒馗】璋?,曉得那狼崽子必然沒少把小媳婦恩愛。她偏心大房,心里不免替萋冷冷的大孫子嘆氣……嘖,就差了一步,不然此刻老大家的怕是也懷上了,哪里有她葉氏的得意勁兒。又對身邊的大夫人道:“瞧著,這丫頭一成親,比前頭更水靈了?!?/br>“是太太夫人們的抬愛。”秀荷謙虛著,眼梢睇了屏風一眼,那屏風后今次空空蕩蕩沒有藏人,也不曉得老太太又在打什么算盤。老太太瞄了眼秀荷白皙的柔荑,笑盈盈道:“送給書院女先生的,叫家里頭的丫鬟繡,總差了那么點兒味道。正好看見你過去,便把你叫進來收收尾兒。左右須一會功夫,不要耽誤你上工才好?”示意婆子拿來一副繡樣,連著針線交到秀荷的手上。倘若只是修一張繡樣,大可以直接送去繡坊,這般正經(jīng)把自己喊到深宅后院,倒有些小題大做了。“老太太吩咐的一樣也是工,哪里會耽誤?!毙愫梢膊患殕枺蛞娔巧项^乃是一副采蓮泛舟圖,繡了有□□成,然而針工略顯呆硬,未能將蓮之神韻、美人靈動刻畫出來。蹙眉微思量,后來便用淺色線在葉子邊緣輕勾,又在湖面上撒下幾道,添一張蓮葉把嬌娘猶抱琵琶半遮面,再將針線藏尾。半盞茶的功夫,遞給老太太:“老太太看這樣可以嗎?”不過寥寥幾筆,人也嬌了,葉子也動了,湖水也活了,如何不可以?管事的和老太太互相對看了一眼,說道:“南繡擅留‘水路’,層次有澤,花樣明快;北繡起落自然,格調(diào)風雅,你看這灑線,就是京繡的一種難得手法。倒不曉得秀荷自小長在南邊,卻能將二種繡法糅合得這般行云流水?!?/br>子青骨子里總像要與誰人爭一口氣,平日里雖嬌寵著女兒,等到要學東西時卻又對秀荷諸多嚴厲。秀荷也不曉得子青為何偏叫自己學那么多有的沒的,然而子青沉寂的瞳孔里,總像是藏著一個很深的故事。孩子的眼睛最能穿透人心,看不清大人從前故事,卻看得清那心思萋廖。秀荷總是避免惹子青生氣,子青叫她學,她便認真繡,從來也不曉得什么南南北北……或許就是因著這不曉得不深究與不刻意,倒反而運用自如了起來。秀荷猜不透老太太心思,只含糊應道:“師傅說的秀荷哪里敢當,小時候母親在家里教著玩兒,那時不過覺得有趣,從不曉得甚么南繡北繡。私以為,這繡法亦是憑著那一瞬間的感覺,心里覺著該往哪兒去,針線便隨著它去了。真要叫我說,還說不上來吶?!?/br>老太太睇著繡品不說話——若說這繡法也怪,就好比那戲臺上的唱腔,倘若你適應了老生,忽而叫你變作青衣,你分明知它技巧在哪里,卻磕磕巴巴如何唱不出那韻調(diào)。手藝活兒就是這樣,習慣了一個,就被束縛了另一個——她倒是出脫,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小繡娘,該在哪里變化、哪里輕描淡寫,卻輕飄飄運籌帷幄。老太太想了想,臉上便堆開慈愛笑容:“還是你這丫頭厲害,幾筆就弄得這樣神韻……早先孝廷娘糊涂,弄了一樁囫圇親,我老太太平日也不管事,哪里曉得那么多彎彎繞繞,差點兒就叫你吃了委屈。今日見你回來,我這心里啊,也總算是落了顆石頭。繡坊缺不得人手,那從前的事兒過去就算了,今后大家還是和和氣氣。”從銅盤里拿來兩個紅包,叫鄭媽遞至秀荷的手上。原來是怕自己辭工不干,拉攏人心呢。秀荷可不想要,庚武的生意才剛開始,也不曉得能不能賺到養(yǎng)家的銀子,她也還沒出師,沒想著此刻就不干,只一勁推托道:“老太太說哪里話,晚輩既然吃著東家的飯,活是自然認真做的,紅包卻是萬萬受不得?!?/br>老太太一定要她拿著:“繡莊上每個出嫁的姑娘都有,不單是你,另一個給美娟。你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