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快點(diǎn)回去……你們是哥哥的血……回去……“玫兒胡言亂語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不斷流出血來的巨大傷口。

“哥哥……哥哥……痛不痛？玫兒怎么辦……告訴玫兒……怎么辦……“她劇烈顫抖著的手輕輕拍打著阿陽的臉，血水，從指尖滾下，流淌在他的臉上。

阿陽費(fèi)力地抬起手來，勾了勾手指：“下來……”

玫兒把頭低下，想要用身體摟住哥哥卻不敢，她看見阿陽的唇翕動，于是彎下腰，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

“玫兒……哥哥……很愛你……”

她努力點(diǎn)點(diǎn)頭。

“很愛……很愛……”

“嗯嗯……”

阿陽已經(jīng)沒力氣說話了，雨水用力打著他的眼皮，快要睜不開眼睛。他用盡最后的力氣伸出手，指尖，掠過玫兒的眼角，一直，滑了下去。

水花四濺，然后重新匯聚在一起。混了泥沙的暗紅色血水迅速掩蓋了他的手臂。

真不甘心啊！玫兒滿臉的水珠，可以讓他以為，眼角的那滴是為他流的淚嗎？

好累……雨啊，下得輕一點(diǎn)吧。玫兒在說話，他聽不見了……

“哥……哥……？”玫兒小心地動動雨水浸泡的大手，那手指里，還牢牢纏著她的一縷頭發(fā)。

她不停地推著阿陽，像是半夜里，她叫醒他的樣子?！案纭研选彼X得那吵鬧的雨聲漸漸消失了，有溫?zé)岬囊后w，從她眼眶里慢慢流出，混進(jìn)冰冷的雨水里。

她開始尖叫，像瀕死的動物一樣尖叫。

她瘋狂的搖著頭，那濕淋淋的頭發(fā)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她捂著耳朵喊，大聲地拼命地喊，如果不發(fā)出聲音她就會在下一刻死去。

“很愛你……”

“很愛很愛……”

“啊啊啊啊啊啊——————”

“小姑娘，別動他！救護(hù)車馬上來！”一只手架住她，被她用尖尖的五指抓開。玫兒搶回自己的手，一把抱住阿陽的軀體。

“哥哥，玫兒很乖的，我很笨但是很乖的，別去爸爸mama那里好不好。醒過來，陪著玫兒……”

“哥哥，不是說好一起逃的嗎？別睡……一起走吧……”

“為什么不看我？玫兒是不是做錯(cuò)什么了……哥哥，醒醒……”

“別不理我，別丟下我……”

她把臉深深埋進(jìn)冰涼的胸膛里。顫抖著身體輕輕搖晃著，是哥哥哄她睡覺的節(jié)奏。她在他的肩窩里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張嘴，就吃進(jìn)冰冷的雨滴。

下一刻，她安靜了下來，伏在阿陽的肩膀上，淡淡的，微笑開來。

“說好，一起的……”

哭泣的微笑

蘇志踏著紛亂的步子跑進(jìn)醫(yī)院的時(shí)候，阿陽已經(jīng)被宣告死亡。

他很擔(dān)心玫兒，終于在搶救室邊上的房間里找到她。

玫兒穿著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shí)候穿的那件白色連衣裙，下擺被染成了暗紅色，緊緊地貼著她的腿，但是上衣卻有梅花般點(diǎn)點(diǎn)的血花，觸目驚心地綻放在雪白的衣服上。她的頭發(fā)一搭搭地垂下，發(fā)稍被血跡，粘成了一條一條。

他不敢上前。玫兒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伏在阿陽的手臂上，五指相扣，安靜地伏著。

雨過天晴，外面的陽光同早上一樣熱烈。蘇志只是覺得，什么都變了。

那些光線，從窗外筆直地射進(jìn)來，正好籠罩著蒙上一層白布的軀體，籠罩著玫兒安靜的頭顱。

她回頭，從白布上看過來，直直地看向蘇志。忽然一笑，她放開阿陽的手，走到窗口站著。

即使狼狽不堪，她笑起來依然漂亮得動人。她嬌小的身體被光芒暈出一圈夢幻般的光圈，讓她看起來像不小心落在人間的天使。曾經(jīng)嘶吼的風(fēng)，也溫順地輕輕撫弄她的青絲，在她的背后，弄出翅膀的陰影。

她笑著看他，就像以前，站在花園里笑著看他。

“我們回家吧?！?/br>
蘇志不知道下來該怎么辦，他太心煩，玫兒卻太安靜。

她和他并列著走向家的方向，黃昏的鮮紅色晚霞，把路面照出異樣的顏色來。玫兒不說話，只是低頭走著路，好像要這樣，一直走到永遠(yuǎn)。

“我，我送你回去?！?/br>
他不曉得說什么好。玫兒，好像一碰就會碎了一樣。

她停下腳步，放開手，站離了幾步，在他碰不到的地方看著他。

他強(qiáng)迫自己對上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空洞的眼睛，似乎任何東西都能進(jìn)去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在里面停留，空洞地看著他，好像在嘲笑他罵他，好像在憎恨著他。

要他，和那么痛苦的眼睛對視，他做不到。

“讓我一個(gè)人呆著吧。”

玫兒用平淡的聲音要求著。

在他又一次抬頭望她的時(shí)候，她彎起了眼睛笑。

夕陽，一片血紅。那是，誰的血。

蘇志沒有去追一個(gè)人離去的玫兒，呆呆地站著，呆呆地看著，那纖弱的背影，恍恍忽忽地走開，好像在不慌不忙地追逐著什么，等著什么。

他沒法移動腳步去追。因?yàn)槊祪鹤詈蟮囊粋€(gè)笑容。

她彎成月牙兒的眼角，分明是閃爍的淚花。

她，哭泣著微笑。

結(jié)局

天，藍(lán)得很清澈。棉絮一樣的云，慢慢地隨著風(fēng)飄移，像悄悄舞動的，天使的翅膀。

二樓，有撕碎的報(bào)紙，從窗口安靜地飄出。它們在風(fēng)里游蕩著，像找不到歸路的孩子。

曾經(jīng)，也有很多這樣的小紙片，從一樓的窗口飄出的——它們都落到花的根下。歲月，把它們變成泥土。

于是這些找不到歸路的孩子，就旋轉(zhuǎn)著墜落在一樓的花園里，墜落在盛開的菊花上。

忽然，有歇斯底里的哭泣聲從二樓穿出，小紙片微微一震，落到了每朵花的根上。

它們靜靜地，感受菊花盛開的哀傷，開始輕輕吟唱，安魂的歌曲。

因?yàn)橛斜瘋奈淖郑≡谒鼈兩砩稀?/br>
“同一地點(diǎn)”

“兩起車禍”

“死者”

“兄妹”

——哥哥，說好了哦！一起逃的。

——沒有打擾的地方，干凈的，只有我們兩個(gè)人。

——為什么要先走呢，真狡猾。

——不過，我追上你了。

——一起，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