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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坐于此,沒想到一坐就是這么長時間。晨光尚未破云而出,視線卻豁然明朗,先前縈繞四周的霧氣,轉(zhuǎn)瞬消散,無蹤可尋。遠處的幾戶院中,青煙裊裊,并非炊煙,而是晨間祈拜的香煙,估摸顏璆她們也將起床了。我站直身體,舒展腰肢,取井水凈面,冰涼的觸感,令我的大腦漸漸清醒。整理襟裾,衣袍未沾濕,抬手束髻,發(fā)間也不含潮——詭異啊,尋常的霧,是水蒸氣遇冷凝固而成的懸浮小液滴,當(dāng)厚重到杳渺遮目的程度,空氣中的濕度值絕對超過百分之五十,但我全身未免太過干爽了……我兀自思忖,有意無意凝視著前方高聳的鼓樓。鼓樓共一十三層,全木質(zhì)結(jié)構(gòu),頂梁柱撥地凌空,排枋縱橫交錯,上下吻合,采用杠桿原理,層層支撐而上。昨日初來,沒仔細瞧,飛閣垂檐之上,除了繽紛的蛇蟲彩繪之外,還雕刻有字樣——令我頭疼的籀篆文。我蹙眉眺望,文盲的滋味真不好受。籀篆文,是象形字到方塊字的過渡,據(jù)說前朝以前,一直使用該書體,歷史悠久,底蘊深厚,故現(xiàn)在許多地方依舊能見到,多用于印章徽識。不是我不好學(xué),實在是籀篆文太過復(fù)雜,字體錯綜變化,筆畫圓勻重疊,無點飾,無彎鉤,無撇捺。“怎么看都是同一個字,而且是一個筆畫繁瑣的字……”我喃喃自語,蹲著身子,以指尖在地上描繪,打算生硬地對比一筆一劃。“小六師父,你在練字嗎?”一個聲音突然自我身后冒出。我驚愕地回望,就見顏璆正站在我的背后,滿臉好奇地看著地上的字,而我竟全然不覺她的靠近。我連忙站起,拱手作揖,借機低頭,掩去了眼眉間下意識涌起的戒備。“胡亂寫著玩的?!蔽颐銖姵秳幼旖?,狀似隨意地用靴底掃土,欲將字形蓋去。“小六師父,你是想寫‘顏’字么?”顏璆徑自蹲下,在我未寫完的字上加了幾筆。這是“顏”字么?我飛快瞟向鼓樓上瓦檐間的字,兩相對比,確認無誤,遂點頭道:“閑來無事,練練筆?!?/br>“小六師父,你的字……練練也好。”顏璆含蓄地說道。我的字怎么了?我瞪著地上籀篆體的“顏”字,左半邊是我寫的,右半邊大部分是顏璆補充的,我的字體歪曲松散,而顏璆的筆畫端正緊湊——咋一看,猶如三個字。“我素來不喜籀篆體,偏旁太多重疊,書寫不便。”我干咳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自從一百多年前,全族避禍移居,在此建寨安家,就一直沿用籀篆體,其文屈曲纏繞,確實不夠簡潔?!鳖伃G認同地點了點頭。我撇了撇嘴,既然都隱世了,為什么還傳承這么別扭的文字,還一傳就傳了百年……呃,這個骶族村寨是一百年前建的,不是我原以為的擁有千年歷史的避居之處?!腦海中靈光閃過,但我沒能及時抓住,只是直覺某處不協(xié)調(diào)……“小六師父,你跟小六……”顏璆的欲言又止,轉(zhuǎn)移了我的注意力。“世伯母,昨夜是我失禮了,勞煩顏煜照顧了我一宿。”我絕口不提顏煜與我并鋪而眠的事。顏璆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嘆道:“小六從小就特別聽話,雖然執(zhí)拗認死理,但不用人多cao心,可……他的容貌,偏偏讓人不得不cao心。說實話,那容貌并不適合一名修行之人,如果有其他的選擇,我斷然不會讓小六成為修行者的。然而百年間,族里除了祭司婆婆,就只有小六一人具備修行者的能力?!?/br>“我聽聞,顏煜是顏氏三百年來唯一的修行者?!蔽也皇r機地試探道。“小六師父,不瞞你說,現(xiàn)在族里已難誕修行者了?!鳖伃G正色道:“這一切,皆源于六十七代族長的毀誓?!?/br>“六十七代族長……顏琊?不是說骶族氏人發(fā)的都是血誓,不能毀誓的……”驟然間,我想起顏煜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不可思議地追問:“顏煜那位由于毀誓而魂滅的太祖母,難道就是顏琊?”“依族譜上的輩分推算,顏琊是我的玄祖母,也就是小六他們的太祖母。她發(fā)的血誓是,族里自她之后誕生的修行者,承襲王朝國師之位,護國佑國;而她的毀誓則是,在從血誓中解脫以前,族里不再誕生修行者?!鳖伃G平靜地解釋道。我擰了擰眉心,從顏璆的話中,得出一個結(jié)論:骶族氏人的誓言其實是不可逆的,所謂的毀誓,不是完全推翻前面的誓言,而是重新建立一個誓言,最大程度的使之前的誓言失效。我心中感嘆骶族氏人的毀誓真麻煩,口中說道:“也就是說,顏琊立誓又毀誓,不但自己落了個魂滅的下場,還波及整個骶族……前朝滅亡,骶族氏人慘遭誅殺,近乎滅族,追其根源,其實也是顏琊招來的禍端了?!?/br>“我無力左右族里其他人的想法,但……在我看來,顏琊是一位了不起的族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族人。如果一定要說她錯了,那她只是錯估了人心的貪婪——帝王追求的是疆域擴張,而她希冀的則是族人安居。當(dāng)顏琊認識到自己錯了,欲抽身退離,卻早已泥足深陷,無力掙脫。所以,她選擇了毀誓,以不落輪回為代價,換取一個機會,一個讓族人背叛王朝的機會。”說話間,顏璆不掩自豪的神情,以身為顏琊的玄孫而驕傲。一個背叛王朝的機會嗎……顏琊發(fā)的血誓,約束范圍只是骶族的修行者,自她毀誓之后,繼任前朝國師之位的全非修行者,所以不需要對王朝忠誠——“前朝滅亡,始于國師亂政,太祖皇帝以前車之轍為鑒,永廢國師之位”,史書上短短三兩行的記載,背后卻是兩個貫穿兩百余年的誓言。我對歷史并無多大興趣,所謂的是非功過,不過是后人的評判,不會改變既定事實。我所好奇的是,顏琊究竟如何下定決心,毅然決然地毀誓……“魂滅之時,骸骨化塵?!蔽亦?,周身頓生寒栗。顏璆感慨道:“說是化塵,但連一掬細沙都尋不到,祠堂內(nèi)供奉的歷代族長骨灰壇,唯獨少了六十七代族長的——族里不興土葬,無論族長、祭司或是尋常族人,死后都是付之一炬?!?/br>我心中一凜,緩緩問道:“六十七代族長的牌位上供奉的,莫非是一個木盒子?”“小六跟你說過了?那是遵照六十七代族長的遺命放置保存的?!鳖伃G答道。剛才那種不協(xié)調(diào)之感,更加強烈了,但我仍然說不出具體的古怪之處……轉(zhuǎn)念又想,宇文景真是吃飽撐著,尋一個魂滅之人的答案,有何意義?!“小六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