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那道纖細(xì)的身影漸漸走遠(yuǎn)，馬尾隨著她的動作一甩一擺。直到看著她拐進診所，蘇和才回過神，踩下油門，疾馳而去。

    小診所這個時間并沒什么人，唯一的前臺小護士撐著手肘正在打瞌睡。

    荼靡抱著沐童，彎起食指和中指敲了敲前臺的玻璃窗柜，試圖引起小護士的注意力。

    荼靡嗎？

    身后有人叫她，她轉(zhuǎn)過身，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站在她身后。

    蘇和打過招呼了，跟我來吧。

    醫(yī)生拿著聽診器檢查著沐童有些微微發(fā)顫的胸腔，隨后低頭在病歷本上寫下一串看不懂的文字。他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針管又從藥房取了瓶解熱鎮(zhèn)痛劑。

    荼靡睨了眼瓶身，復(fù)方氨林巴比妥。

    再抬頭看他，已經(jīng)熟練地劃開藥瓶，針頭汲取藥液，落針，又快又準(zhǔn)。沐童一向會忍，針尖穿過肌理扎在屁股上，他硬是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盡管對他們這一路的人都沒什么好感，但至少，荼靡看得出來，好歹他不是什么蹩腳的掛牌醫(yī)生。

    藥水平穩(wěn)地流進他體內(nèi)，醫(yī)生觀察了會兒收拾東西，你們就待在這兒，等蘇和過來吧。

    他起身準(zhǔn)備離開，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包裝絢麗的棒棒糖放在床頭柜上，小朋友挺勇敢的。

    沐童垂著腦袋，口干舌燥，他抬頭盯著醫(yī)生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喃喃，那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可以借我戴一下嗎？

    這個？

    醫(yī)生揚起聽診器的一端，隨即搖頭，想帶的話，長大了自己當(dāng)醫(yī)生。

    荼靡冷嗤一聲，果然是那個人的朋友，就連拒絕人都是要拐著彎抬高自己。

    交代了幾句，醫(yī)生就關(guān)上門離開。

    荼靡將床頭的那根棒棒糖收進沐童的口袋里，看向他有些緩解下來的小臉，正想問他感覺怎么樣的時候，小朋友一本正經(jīng)扭頭看門口。

    不借就不借，等我長大了那玩意兒鐵定也落伍了。

    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人家救了你。

    拍了拍他咬得梆硬的后槽牙位置，荼靡盯著那扇被鎖上的柜門發(fā)愣。

    里頭，有針管和藥劑。

    艾司唑侖。

    在一家小診所能發(fā)現(xiàn)，是她想不到的。

    荼靡起身，細(xì)細(xì)地觀察著屋子里的東西，工具柜門有明顯的掉漆，看起來有些歲月的痕跡?？伤幤飞系谋Ｙ|(zhì)期都是新的。

    說明他們有固定車輛，會定期往這里運送物資。保不準(zhǔn)，那個醫(yī)生能有什么渠道，又或是，知道些什么。

    她指尖輕扣鋁制的桌子，指甲磕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響徹在這間屋子。她走走停停，確認(rèn)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之后，回頭。

    一眼就看到沐童小心翼翼跟在她后面，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笨拙又自卑地模仿她。

    做什么？

    沐童慌亂地低頭，重新坐回椅子上，結(jié)結(jié)巴巴，沒沒什么

    他有些失措地繞著手指，嘴里嘟囔著大哥哥。不得不承認(rèn)，荼靡身上，就是有那種讓人心安的別致味道。

    醫(yī)院。

    推開病房，鄭義一眼就看到那個顯眼的帥氣男人。只見他脫了外套，只穿著里頭一件單薄的襯衣，看到病房里還站著其他人，抬眸看著病床上的男人，淡淡喊了他一聲。

    干爹。

    鄭義左腳被醫(yī)用紗包扎嚴(yán)實，靠著天花板上延伸下來的彈力帶固定在半空。他掃了眼還站在原地等指示的蘇和，滿意地嗯了一聲。

    蘇和，你過來。

    嘴唇慢慢抿起，他淺淺呼了口氣，抬步往里走。

    在床邊停下，端起床頭的那盒藥丸遞到鄭義手里，看著他將藥吞進肚子，不就水，就干咽。

    清了清嗓子，他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蘇和。

    聽說，你自己私自攏了個女孩子藏在房間里？有沒有這回事？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淡淡，目光靜靜盯著蘇和，光線將他的俊顏隱匿包裹，寂冷的光線里透出幾分慵懶魅惑來。

    見他不說話，鄭義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甚至連褶皺都沒有起伏，那就是弟兄們對我說謊了？

    蘇和臉色一變，隨即點頭幽幽道，有。

    把那女的交出來。

    不行。

    鄭義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著說，蘇和，你別忘了，當(dāng)初是我把你撿回來的，當(dāng)初你又是怎么低聲下氣地求我。我撿你回來可不是為了讓你跟我叫板。

    突然他的目光游移到蘇和的雙腿，想發(fā)現(xiàn)了寶似的興奮指著他的膝蓋，你是怎樣跪下求我的，該不會都忘了吧？

    忘？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本是名望家族的遺孤，被人販子拐賣到一處無法生育的家庭，最終又因為怪癖的性格被人遺棄在孤兒院里。

    那年，他不過五歲的年紀(jì)。

    花開兩界，人有兩面。

    少年表面不做任何回應(yīng)，可實際心思縝密，沉著冷靜。

    他的反常表現(xiàn)，跟孤兒院里其他的孩子，相差甚遠(yuǎn)?？伤睦锴宄?，這孤兒院，比他在泥墻角落抓到的斷尾壁虎。

    還要來得惡心。

    孤兒院表面是一家慈善機構(gòu)，規(guī)定保育教導(dǎo)三歲至七歲兒童，以輔助家庭教育蒙養(yǎng)家教合一為宗旨，特殊情況下也會收養(yǎng)十六歲以下的孩童。

    但大多數(shù)情況下，院長以及別個志愿者都是依靠著給小朋友編造凄慘的身世，又或者賣慘當(dāng)下教育有多難，來大量收斂社會捐贈人士的金錢。甚至借著小朋友的身體滿足當(dāng)?shù)匾恍┻_官貴人的蔭庇喜好，干著非法勾當(dāng)。

    不論男女，上到十六，下到三歲。

    那里的人惡貫滿盈，面目猙獰。

    某日，蘇和借著孤兒院里工作人員放松警戒的功夫，就順著自己無意間找到的狗洞爬出，從那個人間煉獄里逃離，也就在拐出孤兒院不遠(yuǎn)的蔭蔽小林子里，他遇上了黑窯子的老大鄭義。

    那時候，他們正在處理已經(jīng)死亡的少女尸體。

    鄭義的手下看見突然闖進來的小男孩，握著手里的鐵鍬就要上前，被他制止。

    煙不離手，鄭義吸了口煙，濃霧里他瞇著眼睛，陰郁無比。吐著煙，目光森然。

    叫什么名字？

    不說話？

    那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