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軟肋
3軟肋
你回來啦。 下班回家,推開的門的一瞬間我就聽見這樣一個柔和的聲音,恍若一場不愿醒來的好夢。我彎下身子換鞋,葉希走過來遮擋住了光線,我只能看見她的客用拖鞋以及隨著我站起身,我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肚子。 夢醒了。 我皺起眉,打量她被肚子頂起來的圍裙,她注意到我的視線,立刻笑著說:我做了飯,快去洗手吧。 眼前的葉希和兩年前的葉希重合,只凸出一個肚子,每時每刻都在提醒我那背叛的兩年。 我移開視線,看向她身后的餐桌:很簡單的三菜一湯,一眼看去卻都是我愛吃的菜。我回過來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不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葉希的笑容頃刻間山崩地裂。 我無視她,轉身要回房間,葉希忽然拉住我,語氣幾近哀求:吃點吧,你已經(jīng)很久沒吃我做的菜了吧。 我一怔,心里不免有怨懟。 不論是念書時期,還是在異國蜜月,抑或是同居那兩年,我都很少吃到過葉希做的飯。她是景宜有錢人家的小孩,骨子里是與生俱來的高貴血液,不是我這種生在小城長在小城的普通人能攀得起的。 她從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要她做飯,她寧可馬上洋洋灑灑寫兩篇論文去批判世人對同性戀的有色眼鏡。以前僅有的幾次做飯,也是我病倒,而鐘點工阿姨來不了,她才用那雙彈鋼琴寫書法的手為我洗手作羹湯。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可我那時心里暖意滿滿。 至于現(xiàn)在我仔細打量桌上明顯成色不錯的菜肴和葉希哀求之中有些期待的孩子神情,被拉住的那只手感覺到除了以前練琴的繭子還有更多新的繭子,一時心里難免悲戚。他到底怎么對你了?那個驕傲又嬌慣的葉希怎么就被磨平了甘愿放棄夢想?還是你愛他愛到忘記自己? 我看著她,她卻閃躲著,抽出了手。 好吧,我就吃一點。我嘆氣,葉希馬上高高興興地跑去廚房,盛了一大碗飯出來。我在餐桌對面坐下,看著她絮絮叨叨地給我夾菜,18歲的回憶從腦海的角落里被翻找出來,自動播放。 晚飯時間的食堂里人來人往,景宜一中強制性午飯和晚飯封閉式管理,自助打飯的幾個飯桶前排起長長的隊。 簌簌,簌簌,你給我打。葉希排在我后面一個,我剛要把飯勺遞給她,她就把餐盤遞到我面前,嬌聲撒嬌。 我故意給她盛了滿滿一大勺,葉希馬上嗔怪地盯著我,在身后同學不耐煩的催促中和我離開,找了個角落里的座位。剛坐定,她又去打湯,報復性地給我撈了滿滿一碗紫菜雞蛋。 我笑瞇瞇地把半碗紫菜雞蛋用勺子撈到她的碗里,兩碗湯才看起來差不多,學著她剛剛甜膩的嗓音道:謝謝希希寶貝。 葉希馬上報復我,把自己餐盤里的飯分一部分到我碗里,要胖一起胖,一中的餐食養(yǎng)人,必不會讓你瘦下來。 我裝出苦惱的樣子,把飯泡到湯碗里。葉希馬上笑起來,學著我的樣子吃湯泡飯。我偷偷瞥她,心里的小鹿亂撞。 她怎么可以笑得這樣犯規(guī)。 在那個女生偷偷改校服褲腳、為了把自己塞進修身版校服而節(jié)食保持身材的年歲里,我和葉希今天在食堂一樓吃飯,明天上食堂二樓吃面,寬大的校服下是甜蜜的煩惱。 而現(xiàn)在我只是夾了塊rou,天荒地老般咀嚼著。葉希非常有耐心,把各種菜堆在我面前的飯上,高高超出了碗的邊界,卻屹立不倒,像座千百年沉默的山。她似乎執(zhí)迷于這樣的游戲,就像以前她執(zhí)迷于陪我吃遍大學旁的小吃街。 她是又不是我愛的那個葉希。 我放下筷子。葉希也跟著停下了給我夾菜的筷子,小心翼翼地問我:不合你的胃口嗎? 這不是葉希做的飯。我想念以前生病時的菜粥,帶著一點焦糊的味道,又或是最最普通的雞蛋面,還能找到幾小塊蛋殼。葉希用兩年學會了怎么做好一桌菜,同時也忘記了我們之間的默契。 我看著她有些討好的表情,搖頭道:我累了,吃不下了。說著我就起身要離開餐桌,又不忍葉希滿是乞憐的樣子,我接下來的話中不自覺就帶了幾分慈悲的意味:你別管做飯了,明天我找個阿姨給你做飯。你要是有什么缺的,這周末我陪你去商場。 葉希微微點了下頭,接受了我的安排。她低下頭,埋頭吃飯。我剛欲離開,卻在看見她微微聳動的肩膀時愣住了 她在哭。 如果我是18歲的溫簌,我會上前從背后擁抱她,含住她的耳垂。如果我是23歲的溫簌,我會俯下身尋找她的唇,堵住她的哭泣,用熱烈的目光找她的回應。如果我是28歲的溫簌,我會直接抱起她,走進屬于我們的臥室,在同樣穿著白紗的我們之下,由她壓住我,而我舔舐她。 可是我今年31歲,而她選擇了婚姻和小孩。于是我只是看著她,在她要起身之前逃回房間,對著空蕩蕩的墻壁發(fā)呆。 房間里留了一盞暖黃的小燈,我仰躺在床上,對著昏黃的天花板發(fā)呆,不自覺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晚上,我們氣喘吁吁地靠在一起,星空燈下安靜地聆聽彼此的呼吸。 葉希突然開口道:我們要個孩子吧,我想給你生小孩。 我渾身疲軟,困意中拒絕了她,太痛了,我舍不得的。 房間里寂靜了好久,我很快就失去意識睡著了,只在朦朧中感到她吻了一下我的臉頰,嘆息一聲。 她一向喜歡孩子。 喜歡到勝過我,勝過我們相愛的十二年。 可占去我生命將近二分之一的她,早已是我的軟肋。我在恨她的同時忍不住就心疼她,她一哭我還是手足無措。 沒身份的愛意最可笑。 也許她愿意讓她的小孩叫我姨。 我閉上眼,睡了過去,模模糊糊中感到有人輕手輕腳進來 替我蓋好被子,關上了燈。 暖黃的燈為那人添了一身絨絨的輪廓,在我的夢里成為不可褻瀆的天使,那人一定是18歲的葉希,最愛我的葉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