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下
第四回 下
麗姨娘十分苦惱。 許二娘十月休完書院課程,回到家中,將要相看人家,預(yù)備親事。 正在這當(dāng)口,不成器的冤家賞完燈會回來,竟口口聲聲與人一見鐘情,非君不嫁。 晴天霹靂直指麗姨娘腦門,她佯裝鎮(zhèn)定,問,是哪家公子? 許二娘扭扭捏捏,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麗姨娘心臟狂跳不止,這蠢丫頭別是被人騙了,藏不住臉色就要發(fā)怒。 許二娘見親娘不悅,怕壞了姻緣,索性拉下臉皮,撲在親娘懷里一五一十全說了。 她與那人,只是人群中驚鴻一瞥,連句話也沒說上,姓甚名誰,籍貫身份一概不知,央求麗姨娘替她將這青年找出來。 娘,那公子穿著富貴,不是尋常人家。女兒的終身幸福全系托在娘身上,娘就幫幫我吧。 麗姨娘聽得直撫額,她怎么會生出這么個蠢貨。 人海茫茫,四水城數(shù)萬人家,她要上哪里撈出這么個人。 轉(zhuǎn)念又琢磨,若真是四水城富貴人家的公子,許嶸出馬,說不得真有兩分成事的可能。 她只這一個女兒,自然希望她能得償所愿。 晚間,許三娘和仆婦們回府,個個將眾安寺的事情說得天花亂墜。 待許嶸負傷而歸,卻喜笑顏開,給今日在眾安寺的人各發(fā)兩個月賞銀。 雖許嶸發(fā)話不可大勢聲張,許府仍如同沸水漲開。 老爺降伏眾安寺賊僧,功勞報到上頭,必能得封賞提拔。 他們眼見得要跟著水漲船高,怎么忍得住心頭的痛快。 許嶸這兩天喜笑顏開,麗姨娘極力奉承,小心服侍,兩夜都將許嶸勾在房中。 二娘連人長什么樣都說不清楚,麗姨娘再恨鐵不成鋼也無法,私下打聽四水城里的適齡公子,試圖趁這時許嶸心情舒暢說話容易,好將事情辦下來。 卻連那男子的衣角也沒翻到一片,竟查無此人。 許二娘愈發(fā)焦躁,催得麗姨娘又急又氣,上火起了好幾個燎泡。 眾安寺傾倒,合府上下高興兩日。 等第三天夜里許嶸回來,氣鼓腮張,對著誰都好大一通脾氣。 他不僅沒得到上頭獎賞,還被府衙發(fā)來公文好一通斥罵。 縣令得意洋洋,整日說著風(fēng)言風(fēng)語。許嶸忍得一日,心中窩火萬分。 麗姨娘最會審時度勢,不敢上前,借著理家躲到賬房不出來。 蘭姨娘自恃找到機會,扭身上前,還不待說句軟話獻媚,就被許嶸一杯茶水兜了滿臉,直淋得她呆若木雞。 許府氣壓低迷,下人仆婦們放輕手腳,不敢大聲喘氣,深怕惹怒許嶸。 蘭姨娘被關(guān)在房里,哭得梨花帶雨,沒人上前照應(yīng)。 麗姨娘晚間躲在房里苦口婆心地勸女兒,許嶸正心緒不佳,若為著個男人大費周章,叫他知道必要大怒,失了歡心。 許二娘雖任性些,卻不傻,只心中委屈只能對著親娘使出來。 麗姨娘許她,隔天母女倆去外頭挑衣服首飾,好生打扮一回,才將女兒哄開心。 隔日清晨許二娘竟在府中看到那朝思暮想的男子。 麗姨娘見二娘花癡模樣,隨著女兒視線望去,亦是眼前一亮,她在四水城還沒見過比這郎君更出眾的男子。 既到許府來,想是有淵源。 許二娘已克制不住,要沖到人跟前去。 麗姨娘拉住女兒,睨她一眼,哼道,沒出息。 許嶸心情不順,便沒按著時辰去縣衙應(yīng)卯,恰好收到門房通報。 他快步從書房出來,前兩日的頹唐一掃而空,賢侄,從京里回來怎么不同我提前打個招呼,好為你們接風(fēng)洗塵。 李明遠翩然而立,行走坐臥都有規(guī)矩,看得許嶸眼熱。 若他那兒子沒丟,也該和李明遠一樣大。 伯父見諒,我此次返鄉(xiāng),同爹娘一道,行李人口眾多,不欲與伯父添麻煩。侄兒今日上門,正是為著侄兒與三meimei婚約一事,想問問伯父的意思。 許嶸聽到這里,心驚rou跳,只以為李家是來退婚,心中雖有預(yù)備,臉色到底冷落下來。 李明遠說話不急不徐,接著道,若伯父為meimei另有安排,我們李家自當(dāng)退回信物,兄妹相稱,互相照料。侄兒仍是白身,還在準備來年會試。若伯父仍看得上侄兒,我家便請媒人上門求親,三媒六聘,必當(dāng)鄭重對待,不叫三姑娘受一點委屈。我爹娘弟妹都會留在四水,等我們成親完再回京。 李明遠句句誠懇,沒有一處考慮得不周到。 李家人真是厚道! 許嶸歡喜若狂,嘴角壓不出喜意高高翹起。 李明遠來前,已打聽過許家情狀。他爹是京官,又是四水出去的人,自然曉得許嶸這回栽進溝里。 府衙已作出結(jié)論,頭一個追究許嶸的責(zé)任。他在眾安寺激化事態(tài),致使死傷慘重。 許家恐怕一年半載都恢復(fù)不了元氣,李家這時前來踐行婚約,可不是雪中送炭。 許二娘藏在屏風(fēng)后頭,嘴巴被麗姨娘死死捂住。 她聽得心中滴血,這么好的男子,這樣好的人家,竟是許三娘的夫婿,她如何甘愿? 麗姨娘見女兒狀若發(fā)狂,怕她撲騰出去打擾談話,叫許嶸不喜不說,在心上人面前丟人,豈不更無可能。 麗姨娘眼神凌厲,視線掃向身旁仆婦,那兩人埋著頭,配合著麗姨娘,將許二娘拖出廳堂。 娘,女兒心里好苦。 許二娘一向嬌憨大方,少有這般凄楚落淚的時候。 麗姨娘只這一塊心頭rou,如何不心疼,摟著女兒安慰,別哭,天下好男子多得是,咱們不做那等眼皮子淺的事。 許二娘不依,掙脫麗姨娘的懷抱,不,不,娘,你幫幫女兒,我就喜歡李公子,我這輩子只他不嫁。娘,你幫幫我。 啪地一耳光,打得許二娘半邊臉立時紅腫起來,我真是央壞了你,只見過人一面就要死要活地尋嫁,我怎么生出你這個廢物。 許二娘捂著臉,不可置信,她長這么大來,麗姨娘從未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當(dāng)下更是不忿,口不擇言,娘打我做什么,要不是你沒本事,這么多年還只是個妾,連累我是個庶女被人恥笑,不然我何必艷羨她的相公。 麗姨娘怒及反笑,指著許二娘,手氣得顫顫巍巍。 后者以為還要打她,別開臉縮到一邊。 好,你出息,嫌我沒本事不能替你掙個嫡女身份,你有本事,便搶了她的姻緣,李代桃僵,我等著喝你的喜酒。 許二娘不耐被激,還嘴道,不用你笑話我,我看中的人,自然要搶過來,才不會讓人看輕。 麗姨娘不欲同她再說,只怕再聽下去,恨不得把她塞回肚子里去再造,摔門而去。 許二娘在屋子里委委屈屈哭一上午,丫鬟們得了麗姨娘吩咐,不敢進去,留她一人在房中,見沒人理會反故意哭得更大聲,直哭得嗓子沙啞。 許嶸和李明遠相談甚歡,要留下他吃午飯。 李明遠執(zhí)意不從,推辭今日并未帶禮品上門,無顏面消受。 他同許嶸解釋,怕貿(mào)然帶禮物上門,招人議論,到時婚事不成,對許三娘名聲有礙。 許嶸聽罷,更對這樁婚事添了十分滿意。 婚事落定,他是長輩,便不可送李明遠出門,招呼來管家,吩咐道,去請三姑娘,她小孩家,該學(xué)些料理接待,便替我送送侄兒。 李明遠從善如流,他來這一趟,也是想尋機見見這位未婚妻。 上前日燈會,他就背著雙方父母,使人送信請這位小娘子鵲橋相會。 那頭既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他是個多情的,只以為小姑娘不好意思,在橋邊苦等半夜仍不見佳人蹤影。 聽聞眾安寺事變,許家姑娘受驚,許嶸受傷,才紓解心中郁悶,上門來探明情況。 管家去了,片刻苦著臉回來,諾諾道,姑娘說,她大了,不便見外男。 李明遠只覺有趣,笑道,三meimei說得有理,是小子唐突了。 許嶸臉色才好看些,這女兒怎如此呆板。 管家把臉一橫,從袖中抽出一封信來遞給李明遠,姑娘還說,李公子私相授受,不是正人君子,她與李家的婚事就此作罷。 李明遠怔愣,維持不住面上溫潤,心中著急,這可不好解師,便緊趕著告辭。 許嶸目瞪口呆,不知還有這一茬,許三娘怎不早說?李明遠么,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婚前相會雖莽撞,但也不是大錯,三娘實在任性! 許嶸只覺近日諸事不順,公事被彈壓,他四處發(fā)信都無回應(yīng)。女兒也不服管教,主動退婚,弄得兩家好不尷尬。 那頭,麗姨娘為著女兒無心爭寵,蘭姨娘被鎖房中,先前從外頭采買的那房妾室羅氏終于有出頭之機。 許二娘氣性高,在房中砸爛許多擺設(shè)家具,口中念念有詞。 哭訴什么,是自己先看到人,自己的姻緣云云。 羅氏在府中如同透明人般不起眼,卻肯使銀錢,又打聽得麗姨娘前幾日四處搜羅適齡男子,便揣測,許二娘怕是看上了許三娘的夫婿。 夜間,假作笑話,玩笑般說,三娘沒看上,二娘看得上。 許嶸震怒,兩個不成器的東西,一連將房屋擺設(shè)砸得稀爛,吩咐不許二娘三娘出府。 動靜一出,許府的鴉雀都宛如拔了舌頭,一片死寂。 羅氏有苦難言,忙不迭后悔不該多言,東西砸壞了,麗姨娘可不會再撥新的來。 不過她因禍得福,許嶸帶她去書房歇息,還吩咐大夫常來診脈問安。 想著若能生個兒子出來,榮華富貴都唾手可得,羅氏笑岔了臉。 小梅苦思一夜,要說些新鮮事跡給三姑娘聽,打破院子里的沉悶。 翌日起個大早,便在府里四處轉(zhuǎn)動。 姑娘,大喜。小梅腳底生風(fēng),從院門外旋進來,皇上親口夸贊老爺,御筆題寫利國利民四個大字,老爺升了縣令,晉升文書賞賜已經(jīng)到了。說是兩天前圣上就賞下,咱們隔得遠,消息才慢了一步。 許三娘將手中的魚食灑盡,魚兒爭搶撲出水面,叫上王娘子,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鎮(zhèn)國公主單槍匹馬殺進京城,一刀結(jié)果太平寺住持。颯爽英姿,活脫脫成了小梅的第一夢中人,翻來念去叨叨不停。 鎮(zhèn)國公主一身鎧甲足有二十斤重 鎮(zhèn)國公主為民除害,英武不凡 鎮(zhèn)國公主旗下娘子軍兵勇將猛,我也想去當(dāng)兵 三人步行至后門,許三娘要出去,守門人手腳麻利地放心,車馬順暢駛離許府。 許嶸的管教,還沒生效一天便作廢。 李家書房,門窗緊閉,小廝牢牢看守房門。 李家父子對坐,李夫人焦急萬分,不停踱步,這可怎么是好,許嶸升官得了重用,咱們的打算怕是不成,到哪里去尋這樣知根知底的人家。 李明遠不以為意,語氣神態(tài)與先前在許家截然不同,滿不在乎地道,娘怕什么,找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不一樣挺好,何必非要同許家扯上干系。 李夫人心疼兒子,卻也忍不住拿手戳他,傻子,那許三娘沒有親娘照料,姨娘當(dāng)家,父親又不疼她,嫁進來我們略客氣些捧著她,再沒有麻煩。你這樣的身份娶個村婦,是想叫我們?nèi)依闲《继Р黄痤^來?你年輕不知道,越是家貧,越能豁出臉,到時候要挾起人來,人家光腳不怕穿鞋,你呢,要不要前程,你爹,要不要臉面? 少說兩句,許嶸得圣人看重,不可輕易得罪,另打探家合適的。你這些日子給我謹言慎行,若露出半點風(fēng)聲,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兒子。 李明遠畏懼父親,不敢爭辯。 母子倆走出書房,李明遠挽住親娘手臂,娘,我成家立業(yè)了,你們可不許再不管我。 李夫人最疼愛長子,架不住他天生這個性子,無奈搖頭,都是要做官的人了,還和我撒嬌,也不怕人看了笑話。你就是七老八十,也是我兒子,我還得管你。聽你爹的話,別胡鬧。 丫鬟們望著風(fēng)流倜儻的公子,羞紅臉頰。 她們家大公子是正人君子,從來潔身自好,不與親眷之外的女子多說一句,誰家女子能嫁進來才是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