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
乾坤樓乃膠原城中最為氣派的六層酒家,聽聞內(nèi)里別有洞天,溫素雖從未進過,倒聽幾位來過的師兄師姐言說,此地最上層甚至能俯瞰膠原城外駝鹿草原,郁郁蔥蘢,恍如天光仙境,極目遠眺,心胸內(nèi)業(yè)障掃除自然開闊寬廣。 溫素在乾坤樓外默默吟著:小王爺早上好,小王爺中午好,小王爺吃了嗎您? 慕容濤,慕容老王爺是江湖久負(fù)盛名的活菩薩。 那么他老來得喜得的貴子慕容小王爺,慕容玦,就是即將名揚天下的小活菩薩。 她何以對慕容小王爺俯首稱臣,原因除卻敬仰慕容老王爺?shù)臍馄峭猓€在于絕情門需要年終經(jīng)費。 數(shù)以千計的弟子靠種地那三瓜兩子兒,天天喝白米粥也養(yǎng)不起。不錯,她絕情門主要靠的還是社會贊助,尤其慕容老王爺?shù)模犅劺贤鯛斪允昵捌鸺闯闪私^情門第二大贊助商,桌子椅子矮板凳翻過來看腿,必刻慕容。也即小王爺不僅是朝廷的小王爺,不僅是慕容王爺?shù)男鹤?,他還是個行走的錢串子。 錢串子出門兒了,不是,小王爺出門兒了。 說英雄誰是英雄,他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小王爺卻還看不出個英雄樣。 帶鮮卑血統(tǒng)之人大多輪廓深邃,慕容玦亦不例外。尤其一雙眼睛,深地似被月光打濕的呼倫湖,正所謂劍眉星目不過如此,兩枚臥蠶綴在眼下,笑時頗顯風(fēng)流,加上他著白衣白褲,仙氣斐然。妙在發(fā)間束的幾串三色彩珠,平添份靈慧凡情,打老遠看去倒是不似那氣宇軒昂的慕容老王爺,反倒像哪個脂粉窟窿里掉出來的白面書生。 翩然走近,沒好氣道:看什么看? 溫素挨了他這刁難,頓覺沒頭沒腦。昨兒她還想,雖說慕容玦說話奇怪,但未必是個難纏的人物。對了他還請我去南疆騎馬呢,怎的不過一天,就變了個人。見駱飛也跟在身后,溫素移過身子默默問道:令公子的眼神為何如此犀利? 駱飛很想回答:他有病。 但礙于主仆之情,他忍了。 呵呵笑道:溫姑娘原來你就是來護送我家少爺?shù)模媲?,我還以為來的又是哪個鏢局的鏢師吶。 不過真沒看出來,溫姑娘小小年紀(jì)就能擔(dān)此重任。 溫素不由奇道,那往常護衛(wèi)慕容玦的都是多大的歲數(shù),怎的護送個小少爺還和年齡掛鉤? 駱飛同情地凝注她苦笑道:我家少爺逼請走了和興鏢局兩個鏢頭,崆峒派三個堂主,雷霆派十三個 十三個? 哦,他們一起來的,就順路一波帶走了??上Я肆?,雷霆派老大風(fēng)華正茂,護送完我們少爺還沒過三個月就架鶴去了。 溫素生澀發(fā)問道:敢問雷霆派老大年齡幾許? 他那年八十五。 有無可能是壽終正寢? 駱飛瞅見眼前不時已閃入松竹林旁鬧市街區(qū)的慕容玦,見他健步如飛,未曾回頭,才敢用壓得極低的聲音言道:原來有可能,碰上我們少爺溫素姑娘,你且保他罷。您來了,我駱飛就先往云鶴酒樓打酒去也。 話才說完,駱飛已側(cè)身掠過幾名商販,一個猛子扎進了松竹林中,也不知是真去打酒還是兀自逃出生天。 言下之意你好自為之可嘆當(dāng)下溫素心思純良,雖頭皮發(fā)麻,尚且認(rèn)為慕容王爺仍有人性。 事實證明慕容王爺沒有人性。 這么說來,你便是那個護駕的? 慕容玦走在前方,負(fù)手而行,溫素同他相隔不過五尺,恰好能在紛擾叫賣聲中將他聲音聽的明明白白。這聲音平淡無波,似乎今早上剛見他碰的釘子不過是幻化了的起床氣。溫素尋思,他年紀(jì)其實不大,畢竟當(dāng)小王爺過活,從小嬌生慣養(yǎng),性格脾氣古怪了些也是自然。想來是駱飛夸張,因而聲音也不自覺地放緩,聽上去柔聲柔氣,哄小孩兒似的道:正是在下,慕容少爺見安。 可不是哄小孩兒嘛,對待這舉世聞名的武林金主慕容小王爺要比哄小孩更細致,要比照顧小孩更妥帖。只有護好他安全,溫素才不愧對慕容老王爺過往的點滴恩情。 慕容玦大步流星地走著,許久不再說話,似乎尋思了半天才想到如何開口,頭頂彩珠甩過,腳步也戛然而止,溫素只差半寸撞上他后脊骨。 他的頭也半轉(zhuǎn)過來,神秘問到:你那個師弟沒跟你一塊來? 溫素聽罷笑道:他近來有事要辦,少爺是怕憑我一個不夠?以為他是對自個兒的功夫造詣有所懷疑,或是求個聲勢浩大,想多來幾個人保護。 只聽他長長地哦了一聲,就再沒聽他提過甚么問題。 從現(xiàn)下這刻開始,慕容玦說的話盡是命令。 不過他態(tài)度和緩禮貌,溫素聽來也不刺耳。因此即便他提及要溫素購買雪樾松香一事時,溫素也并沒有多加推辭。 雪樾松香是膠原城特產(chǎn),錯過實在可惜,還請溫素姑娘替我買來幾瓣。慕容玦揚起俊臉努努嘴再道:我知你是來做貼身護衛(wèi)不是來做跟班的。不是我犯了懶病不愿跟你一同前往,實在是我受不住香鋪旁脂粉鋪的水粉味兒,你去來神速,留我一個人在此地,怕是哪個賊人想要傷我性命也來不得。 見他言辭懇切,再向西方街口眺視去,果然見有間香鋪來往者絡(luò)繹不絕,當(dāng)前他們所在的街市是條鋪著青石板的利落長街,頭頂懸掛白燈籠大約三十余個,也即距離街口幾百丈遠耳,來去不過電光之間,溫素推辭兩句眼見不成,思忖再三,最終也只得將他答應(yīng)下來。 此番是她頭一遭做旁人的貼身護衛(wèi),也不知道個規(guī)矩,回頭見慕容玦果真仍站在約定好的泥人攤前,心中也才有了著落。 可惜人有旦夕禍福,福禍一瞬之間。 她才進了香鋪即被掃地送客,雪樾松香四字一出,伙計已恨不得拿掃帚將她掃地出門。溫素打了個踉蹌,被伙計連人帶銀兩一并推了出去。 幾多游人聽溫素要買雪樾松香,不禁連連回頭嗤笑。 只見小伙計將掃帚在地板前狠釘,紅著臉,咬牙道: 姑娘您自重!說罷大門砰地一合,關(guān)得溫素心中發(fā)慌。 眼見伙計方才咬地牙根直紅,溫素方直覺,這雪樾松香來頭不對。她皺著眉回到慕容玦身邊時,他正欣賞泥人神態(tài)各異的表情,尤其喜歡其中一個吹鼻子瞪眼的小哪吒,剛要買下,見溫素已無聲無息地站在身旁,不禁好笑。 泥人沒甚么意思,還是她有意思。 。 那又如何?雪樾松香是膠原城特產(chǎn)不錯,是治人陰痿的神物也不錯,我可從來沒說是我要拿回家熏的,乾坤樓里來了兩只喜鵲,我熏熏它們,叫它們來年多子多福豈不是善事一樁。 溫素礙于身份問得小心翼翼,慕容玦答得落落大方,反倒顯得他足夠地光明磊落,顯地溫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是沒有雪樾松香,我樓閣旁的喜鵲窩冷冷清清,我呆得也就不舒坦,人一不舒坦他捏著溫素付了錢買來的泥人,似乎想要擺正哪吒的一張倔臉,面無表情道:就想回南疆。 此話一出,溫素即便看出他有意刁難,也不得不為他排憂解難。 雪樾松香不在香鋪,而在藥鋪,而離此地最近的藥鋪,在兩條街開外,膠原城雖不及濰州城開闊,可令其聞名的正是膠原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街路設(shè)置。溫素疾走在原本開闊而后蜿蜒的道路邊,眼前仿佛還能看見慕容玦遣她時那張淡然的臉。她曾見過他這番模樣,當(dāng)時他在轎子中只露出半邊臉,顯得了無生趣,悶悶不樂。溫素甚至感覺自己就是他手中那條透珠銀蛇,她忽而與那條僵死的蛇產(chǎn)生共鳴慕容玦是挺欠咬的。 連續(xù)幾里路,多家藥鋪都未曾有雪樾松香的身影,倒是她才一開口,大夫便語重心長道:賢伉儷注重陰陽調(diào)和,何必用此猛藥聽地她耳根一紅,面上難堪,心里更是別別扭扭。 反手推門匆匆走進下一家。 一連走了三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正無望時,終于在最為不起眼最為破舊的一家藥鋪中見到了貌似一篷枯死菊花干的雪樾松香。 它名字清麗婉約,樣貌卻丑陋非常。最恐怖的是價格奇高無比,小小一塊搭進了溫素半個月的口糧。當(dāng)溫素雙手顫抖地將口袋里搜刮出的零散碎銀子抖落在掌柜的手中時,掌柜喜笑顏開,于是溫素耳邊又響起了那一句熟悉的:賢伉儷用此猛藥,必然是注重陰陽調(diào)和 復(fù)命途中,溫素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