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該

    駱熒窩在被子里，大腦放空，卻怎么也睡不著。她幾乎從不跟周子衿吵架，交往至今都沒有爆發(fā)過什么矛盾那不代表矛盾不存在，它只是太龐大了，龐大到駱熒無時無刻不被這種氣氛籠罩，她只好假裝看不見，維持那點可憐的虛假和平。

    就像是房間里住著一個巨大的怪物，如影隨形地跟著兩人飲食、起居，壯碩丑陋的身軀伴著人類擠進一道窄門，可他們照常生活，仿佛門框的裂痕不曾存在。駱熒竟然就在這樣可怖的情形下與周子衿交往同居一年之久，原因只是一句虛無縹緲的喜歡。

    喜歡是一種有毒的感情，讓人變得軟弱而堅強，聰明且愚蠢，在傷口上長出花來，不可自拔，無可救藥。

    駱熒失眠時就會亂動，企圖找到最佳的入睡姿勢，周子衿被她的動作煩得不勝其擾，從床頭柜里摸出一包煙，貼在駱熒耳朵邊說了句你先睡，我去抽支煙便起身出了門。駱熒在他離開后靠坐在床頭，手指捏著被角。

    她有點灰心，想不明白周子衿跟她在一起是圖什么談戀愛最基本的快樂都得不到，她也不清楚自己這份喜歡何時會消磨干凈。沒有交往時，她看周子衿是天上的星星，那種遙遠而純粹的愛慕支撐她九年，有一天這顆星星墜到她手里，她也會變得貪心，希望能再握緊一點。可如今的情形卻是，星星只是將他的虛影投射到她手上，她什么都抓不住，膨脹的野心讓駱熒在每一個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刻感到無比挫敗，她曾經(jīng)蓬勃跳動的心臟被微弱卻悠長的顫痛折磨得終至麻木，每一瞬都告訴她：喔，又是這樣，還好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周子衿的冷漠和反復(fù)無常把她磋磨得簡直要蒼老了，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倦怠和疲敝，涉及到周子衿的事，她的精神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

    或許真該像雷如說的那樣，給自己留點體面。

    而每一次當周子衿像個劈波斬浪的英雄一樣出現(xiàn)在困頓的她面前神兵天降地拯救了她時，駱熒又會發(fā)覺自己對他的喜愛一如既往，他仍然干凈、明亮、別出心裁，像一份世界裝在漂亮盒子里扎了蝴蝶結(jié)的獨特禮物，包裝精致，綢帶粉紅，她又一次跟隨自己身體九年的慣性靠近他，被烈火灼得遍體鱗傷。

    周子衿的心煩意亂跟著一支煙的火光熄滅在煙灰缸里，他喜歡淺嘗輒止的狀態(tài)，克制得過分，禁止自己對任何東西上癮，煙只是偶爾碰一下。他也討厭被擾亂，對任何計劃外的心情都感到煩躁，在他自認為已經(jīng)整理好恢復(fù)到平時的冷靜時，重新漱了口又走進臥室。

    被子里鼓起一個包，駱熒縮在里面，像只小小的獸類。周子衿把被子掀開，一張可憐兮兮的小臉憋得通紅，額上的碎發(fā)被薄汗洇濕，周子衿掐了把她的臉：想把自己悶死啊。

    周子衿凝視她，她眼睛里的委屈就溢出來。駱熒的嘴巴在緊張時就會抿起來，很無措地閉合成一條線，唇色淡粉，上唇的唇珠翹起來，在這樣無邊無際的暗中像顆夜明珠。周子衿用那支煙平復(fù)下去的莫名躁動又涌上來，嬗變成另一種無法化解的火焰，從胃里順著肺腑和脈搏紋路，一路燒到下腹，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發(fā)亮，他想，不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