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無情卻有情(二)

    即便她是我親jiejie，眼下又與你有何干系？

    屋門半敞，冷風(fēng)夾著雪花蠻橫地灌進來，凍得僅穿中衣的女子打了個輕微的哆嗦。

    內(nèi)榻嬌臥的人眼尖兒瞧見，頭顱稍稍往慕塵玨的方向偏了偏，丹唇輕啟，生怕她聽不見似的。

    姬芙，回來罷，我這表姊想是還沒聽夠我倆的墻頭，不如咱們再好心教她一會子，就當(dāng)為她明日的洞房花燭打個樣了。

    慕塵玨的翦水秋瞳驀地半瞇起來，極快地往下一撇，濃長的睫毛遮擋住眼眶里心碎的憑據(jù)，眼皮抬起時，幾點濕氣被她鎖在了眼底，外人再難瞧見。

    中衣女子略帶歉疚地向她伏首，轉(zhuǎn)入屏風(fēng)后，行走間并無不順。

    黎王府曾派過幾名教習(xí)嬤嬤教授慕塵玨洞房須知之事，是故對于閨中之事，她也略有耳聞，初經(jīng)人事的女子，沒道理下榻后仍能行走如風(fēng)。

    除非

    違背誓言是我之過，我對不住你，我這一生都將在對你的虧欠中度過下此決議前，我就與你說清道明，我嫁黎王，是為了救我身陷囹圄的父親，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倘若有一點旁的法子，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末了，慕塵玨又添一句，終歸是我對不住你。

    榻上女子突得掙起身，瞪眸厲聲斥問：你嫁入黎王府，當(dāng)真只是為了救姑父？你我青梅竹馬，你一低眉一抬手我就知曉你要做甚。我不信連楚陵侯府都救不了的犯人，他一個遭皇帝嫌疑的王爺能有辦法。說來道去，你就是怨我不是男兒身，入不得侯府，便早早尋稱心如意的下家去了。

    你怎你怎這樣想！   慕塵玨倒掘一口氣，氣息于胸腔里走了岔，回攏不順竟劇烈咳喘起來。

    榻間女子面上斥責(zé)，心內(nèi)卻也實打?qū)嵉脨巯Вк竭f了個眼神，女子會意，斟了盞熱茶端給屏風(fēng)外的慕塵玨，臨出去時，榻間女子讓姬芙披上她的狐裘。

    慕塵玨氣息平和一些后，含謝望一眼姬芙，眸子在那雪色狐裘上停了一停，轉(zhuǎn)而對榻內(nèi)女子道：你無須作戲氣我，就算我倆命里無緣，我也還是你的表姊，這層關(guān)系一世都不會斷。

    她細心疊好手帕揣入衣袖：這帕子我收下，上面的小令，我就當(dāng)是你的氣話。

    黎王府的規(guī)矩繁多，慕塵玨才上來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底下侯著的婢女們就不耐煩起來，嘈雜聲漸大，眼看要鬧上樓來。

    耳聞榻上女子冷哼一聲，肅然道：我最后再問你一遍，這婚你退是不退？

    慕塵玨將茶盞遞還給姬芙，只回道：歸寧后我再來瞧你。

    踏出門之際，榻上女子的回話才悠悠傳來。

    她道：用不著了。

    慕塵玨踩在走馬廊上，下階梯時險些失力摔下去，大丫鬟文琴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把，黎王府的奴婢隨后爭上來攙扶，硬生生擠走了文琴。

    文琴也不惱，淡淡一笑，道：我送表小姐。

    慕塵玨揮手道：不用。   自己領(lǐng)著那一幫子現(xiàn)眼的奴婢黑著臉去了。

    孤倚樓中，姬芙將慕塵玨落下的湯婆子擺在矮案上顯眼處，以防文琴來找時能一眼瞧見。她褪了身上的狐裘，搭在手腕上送進屏風(fēng)后。

    斜倚在枕上的女子正失神落淚，猝見她進來，信手揩去面頰上的玉珠，哽聲凝視她：你還進來作甚？

    姬芙微垂著桃花眼，雙手將狐裘一舉，道：還三小姐衣裳。

    賞你了。

    狐貍皮毛當(dāng)世罕見，何況還是這白色狐皮，尋常富人求都求不得的寶貝，就這樣被女子輕易送給了府里的奴婢，眼都不眨一下。

    姬芙摸上幾摸，這狐裘質(zhì)地比一般皮毛還要雪白柔軟，料想定是由狐貍腋下覆毛所織。也不知要多少只狐貍，才能湊齊夠做這華裘的狐腋。

    這樣大的一件狐白裘衣，怕是當(dāng)朝公主都用不上如此好物。

    楚陵侯雖然如今正得圣寵，卻也不至鋪張到這種程度，料想定是顏家那邊送來的。

    杵在這里還有何事？還不退下，真指望我碰你怎的？

    是了，尊貴如玉的楚陵侯府三小姐，怎么會要一個買來的奴婢的身子？名義上，這個奴婢還是她未來弟弟的待年媳。更大不韙的是，她們都是女子。于歷朝歷代的須眉眼中，再尊貴的女子也不過是件器物，是臨危可拿去作交易的貨幣。俱是棋子，何談?wù)l執(zhí)誰一說？

    三小姐忘了一件事。   姬芙清清冷冷地站著，身姿不卑不亢。

    榻上女子拭干淚水，因這一句略顯強硬的話，她抬首，正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來。

    只見她身形高挑瘦削，墨發(fā)及腰，或因常年勞作的緣故，雙手中有微微一層薄繭，纖足約六七寸，未見纏過的模樣。

    女子打量姬芙的同時，姬芙也在盯著她。

    顏傾辭，字令鳶，楚陵侯府的三小姐，廣陵顏氏的唯一后嗣。其母乃巨賈顏氏之獨女，楚陵侯續(xù)娶之正妻。在為楚陵侯誕下一女后看清枕邊人嘴臉，毅然決然與其和離，又叫女兒隨她的姓，存心讓只想抱兒子的楚陵侯吃癟。

    只是顏傾辭的生母顏氏后來人間蒸發(fā)一般沒了蹤跡，她與楚陵侯成親時，楚陵侯還不是楚陵侯，前朝還未成為前朝。她失蹤之日，恰就在關(guān)外異族人攻下皇城之時。

    一晃多年過去，顏傾辭已然長大，四處打聽，卻始終不聞其母下落。少年失母，未在顏氏手下養(yǎng)幾日，她的性子卻像極了顏氏，因又生得姿容絕色，琴棋書畫、吟詩作對、數(shù)御禮樂皆通一二，顏家對其極為溺愛上心，每月派鏢子送來楚陵侯府的珍寶絡(luò)繹不絕，生怕孫女被苛待一般，又予了楚陵侯數(shù)箱金銀作禮，為此，對方竟真絕口不提改姓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