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意料之外

    孫悟空這場病養(yǎng)了足足半個多月，白隆瑪天天都往她家里送大補藥品，生怕留下什么后遺癥。

    半個月后，孫悟空重回崗位。白隆瑪趴在她身邊問了好久，怎么帶薪休假都不想著多延長幾天，還主動跑來上班。

    孫悟空整理著桌子，輕言：怕你被打死。

    這是關(guān)心我嗎！白隆瑪咧開嘴，露出一顆虎牙，顯得更加癡傻天真，直說過兩天昆侖出新菜品，一定帶著她一起去嘗嘗。

    孫悟空沒接話，她總不能夠說是自己不喜歡在家待著吧。

    對于她這種沒有后路的人來說，安逸無異于慢性自殺，她必須拿出成果，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份回報，否則都是虛無的幻象。

    在學(xué)校時，同學(xué)們都說她是卷王，一邊稱贊她學(xué)業(yè)優(yōu)秀，一邊暗地里嘲諷她做多無用功。孫悟空一直都知道，很多人表面上對她彬彬有禮，可其實都不喜歡她。

    可是這沒關(guān)系，她從來也不盼著誰能喜歡自己，相安無事就是最佳狀態(tài)。她只要追求她想得到的結(jié)果，過程是如何，途徑有幾種，都無所謂。

    渦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在她心中響起，白隆瑪還在盤算著如何回報又一次的救命之恩。孫悟空捏了捏脖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迎接下一次戰(zhàn)斗。

    入夜，白隆瑪早早地提前離開。

    最近似乎都很太平，周圍的所有都按照著既定的程序運行著。孫悟空生活中唯一的波瀾就是，回來上班沒多久，唐森就把她叫去1212。

    他這間辦公室的裝潢似乎會隨著他的心情變化，孫悟空時隔兩個多月，再度走進去已經(jīng)不再如當(dāng)初那樣感到新奇。領(lǐng)導(dǎo)都愛變卦，一方面可能是為了彰顯權(quán)力，另一方面大概是為了顯示思維活躍，總之，從來就不止體現(xiàn)在工作本身。

    唐森扶著椅子從窗戶邊慢慢轉(zhuǎn)過來，面向?qū)O悟空。

    剛開始招她進機械處時，他還擔(dān)心過，這些所謂的專業(yè)第一到底靠不靠譜，哪有專業(yè)第一跑來當(dāng)?shù)图壒珓?wù)員的。他懷疑著觀察著，一個季度下來，她還真是不負期待。

    小小的、瘦瘦的、寡言而臉色怏白的，竟然能有這么大的能量！

    他不動聲色地端詳著孫悟空，孫悟空也回以目光，冷冽又無情。

    戰(zhàn)斗不一定需要血光，此刻的他們就在無聲的對視中交鋒。

    許久，唐森雙手交握，搭在桌上：鑒于你最近的表現(xiàn)很出色，辦事處決定給你漲薪，你有什么看法？

    謝謝。

    沒了？

    還需要有什么嗎？

    他斂眸，神色微怏，帶著體制內(nèi)男青年特有的不屑與凌厲。再度開口時，是明顯的教育口吻。

    我說過，光有本事是不夠的。你得多笑笑。

    他的意思很明白，孫悟空卻不想逢迎。唐森看得出她的不情愿，很快又重新笑開。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跟白隆瑪組隊怎么樣？

    這倒是個意外的問題，孫悟空回想一下，如實回答：還不錯。

    還不錯就行，你好好相處著，以后一定用得上的。

    他語氣里的計算情緒太過明顯，精致十足的虛與委蛇已經(jīng)修煉到爐火純青的水平。孫悟空無心指摘他人的生活方式，還是很難習(xí)慣上級領(lǐng)導(dǎo)處處都愛指手畫腳的這副做派。

    后來唐森說了什么，她完全記不住了，腦子里只留下三個字漲工資。

    那天中午，孫悟空壯著膽子多買了份喝的，白隆瑪把自己的頂級套餐送到她跟前，她也沒覺得那一份更好吃了。

    這個月她活得悠哉，白天幫著機械處整理文件，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覺，同時關(guān)注雷因市的房產(chǎn)市場變化，好像一直期盼的那一天正在緩緩向自己走來。孫悟空感到安心。

    月底，白隆瑪以謝恩的緣由將孫悟空約去蓮花洞，順帶還叫上了幫了大忙的朱剛烈。

    他好像因為自己為偶像出了份力，整個人的精氣神又重新振作起來，一杯一杯酒喝得痛快，孫悟空決定不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當(dāng)然，她也沒告訴白隆瑪。

    他依舊是那個沒心沒肺哄騙老爹認真工作的白隆瑪，不關(guān)心事件的真相，也不關(guān)心唐森對他明目張膽的利用，只關(guān)心他的性命。哦，還有這個月略微上漲的滅了么股價。

    他心情痛快，給朱剛烈連著開了好幾瓶的洋酒，一瓶賽一瓶的貴。孫悟空沒有飲酒的習(xí)慣，只是坐在一旁圍觀兩個男人劃拳吹牛。

    時間東流到現(xiàn)在了，男人居然還是熱衷于一些自尊心攀比。

    孫悟空默默靠在沙發(fā)背，密閉的空間與昏暗的燈光營造出莫名的興奮感，連同那些往日潛藏的罪惡與欲望也在黑暗中被放大。孫悟空從樓下上來時，就目睹了一場又一場的男歡女愛，他們好像被這種環(huán)境一路吹到九霄之上，獲得極致的快感。留在地上的，只剩下嘔吐的污穢。

    朱剛烈本來還想叫兩個姑娘來陪侍，白隆瑪當(dāng)下就咂吧一嘴，有些不滿。

    孫小妹當(dāng)然也是姑娘，但是這也太

    他的話引來孫悟空斜視，白隆瑪立馬斥責(zé)：太什么！不喝酒是好習(xí)慣！

    他打著迷糊，問朱剛烈最近都在干嘛，轉(zhuǎn)眼又說到之前在化工廠碰上的鍛造武器的神人，想找他幫忙打聽。除了美色就是錢財，朱剛烈的嘴被他成功堵住。

    孫悟空在一旁俯瞰著最喧囂的一片夜色，打開窗戶就開始吹夜風(fēng)，他們的吵鬧被她一律丟在身后。

    白隆瑪是這里的會員，大多數(shù)的酒侍都認識他。這倆人喝得一通爛醉后，孫悟空找來酒侍把他們送去白隆瑪常常休息的那個房間，至于后來會不會發(fā)生什么，這就不關(guān)她的事。

    孫悟空這種無事一身輕的態(tài)度，第二天引得白隆瑪抱怨很久。

    學(xué)神！你大可以讓他們另外準(zhǔn)備一間房間！

    浪費。

    浪費什么啊浪費！

    他拿孫悟空至高無上的省錢邏輯毫無辦法，但凡昨晚上另外開一間房，他就不至于跟朱剛烈同床共枕，更不至于被這豬頭三的哈喇子泡上一晚上。

    現(xiàn)在身上都還有股豬sao味兒呢！

    他捏著領(lǐng)口嗅了嗅，萬分嫌棄地挪開。早上明明噴了好多香水，死也沒蓋住朱剛烈的味道。也不知道這死豬每天都泡在哪里，味兒這么重！

    他半翻著白眼，真相請個假把自己養(yǎng)香了再回來上班！

    不過他生氣歸生氣，還是不會隨意遷怒孫悟空。當(dāng)然，主要原因在于他就算對著孫悟空生氣，只要她露出兩顆圓溜溜而無辜的眼睛，他就拿她沒辦法。

    說也說不過，打又打不過，能怎么辦？認栽唄！

    晚上，他照例送孫悟空回家，半路上路過大塘廣場，他實在受不了身上的味道，直接進去買了瓶香水，先遮一遮。

    孫悟空在商場門口等了他快十分鐘，她實在不明白那些嗆鼻的味道他怎么還能挑這么久。

    跑車舒服，速度也快，唯一的缺點就是停在路邊的時候容易被人觀望。白隆瑪享受這種高調(diào)，她卻覺得煩心，低著頭就裝瞎子，對那些目光視若無睹。

    她想，如果是扈雨眠坐在這里，那一定會被傳成一段空xue來風(fēng)的紅粉情事?？涩F(xiàn)在坐在副駕駛上的是她，一張普通的臉、一身樸素的衣服、一副干癟的身材，幫她將謠言止于風(fēng)口。

    很多時候，平庸是一種保護，而美貌卻是危險的負擔(dān)。

    她靜默地等待著，終于等到白隆瑪出來。

    他進去時明明穿的是一套極為簡單的休閑西裝，出來后卻搖身一變成了只花孔雀。

    久等啦！那衣裳太臭了，我受不了！

    他主動解釋著，瀟灑地跳進駕駛座。剛剛轉(zhuǎn)動鑰匙，發(fā)動機響起，他正準(zhǔn)備春心蕩漾地迎接舒爽快活的晚上，孫悟空就慌然猛地拎著他的領(lǐng)子，將他拉出車內(nèi)，跳到車外兩米左右的位置。

    白隆瑪新買的衣服被直接扯破，停頓驚慌之際，砰的一聲巨響，銀白色的車身上滿是血跡，前玻璃被震碎成雪花。

    臥槽他還有些不可置信，周圍已經(jīng)響起尖利的叫聲。

    啊

    這墜樓者從車身上滾落一圈，掛在車燈邊緣。

    臉部著地使得他面目全非，眼球在劇烈的撞擊中發(fā)生爆破，而觸地的回彈又將他身子翻轉(zhuǎn)過來，孫悟空走近兩步，就看見他四肢幾乎全數(shù)斷裂，而那些流在他斷裂的手掌間的，是他彈飛出來的肝臟與腸子。

    顯然已經(jīng)回天乏力，她下意識就抬頭去看，想要找尋墜落點。

    大約100層左右的位置，一個深黑發(fā)色的女人從窗戶探出頭來，高聲的呼喚被靛黑的云層絕斷，淚水在被風(fēng)云卷走。

    不知道為什么，孫悟空感覺看得到她頭上的青筋，以及悲痛的內(nèi)心。

    在任何人心冷漠的時代，永遠也不會缺少的一種人就是看客。

    更何況，夜間的大塘廣場是雷因市人群最密集的場所之一。警察抵達現(xiàn)場時已經(jīng)過去十分鐘，他們扒開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圈，從外圍打入內(nèi)部。

    剛擦掉頭上的熱汗，看見這一地碎爛的血rou骨骼，又冒了一身冷汗。其中一位甚至縮著脖子就往后退，徑直跑向了垃圾桶。

    孫悟空敢肯定，這位一定剛剛從警校畢業(yè)，還沒上過幾天班。

    白隆瑪?shù)谋砬橐膊凰愫每?，然而之前跟著孫悟空出任務(wù)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稍微鍛煉出他的膽量，這畫面不足以讓他表露出那樣沒見過世面的反應(yīng)了。

    現(xiàn)場往來的人很多，很多人都見證了心驚rou跳的這一幕。可只有他和孫悟空，切實地感受到這突如其來的危險。

    血漿飛濺，浸染到他的銀灰色跑車上，好像雪地落了一片紅梅，美得陰森。

    白隆瑪不知道這運氣算好還是差，他是在喜歡這輛車，可是學(xué)神反應(yīng)稍微慢一點，估計他就得給人家做墊背的吧！他緊著嗓子就去看那還沒有被搬運走的尸體，鎖眉在心中拜了拜孫悟空！

    旁邊的孫悟空只是輕微皺眉，看不出絲毫的波瀾。

    警察還在確認現(xiàn)場的情況，樓上那位伸頭出來的女士早就抵達一層，她已經(jīng)哭過好久，似乎仍舊不能相信眼前的場景。

    太過突然、太過直觀、太過驚悚。

    警察盤問時，孫悟空和白隆瑪主動靠了過去，引來人家的不滿。那位膽小的警察直接過來拉走他們：麻煩配合公務(wù)，單獨接受調(diào)查。

    我倆也分開？白隆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和孫悟空中間打轉(zhuǎn)。

    小警察撓了撓腦袋，笑得溫和：那應(yīng)該還是不用。

    他們倆報了身份信息后，一五一十地將過程敘述一遍，白隆瑪剛才還有些心悸，現(xiàn)在到人家面前夸孫悟空的反射神經(jīng)時就跟自己換了輛新車似的，又喜又傲。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有人掉下來了？周圍的人說的嗎？小警察看向?qū)O悟空。

    孫悟空搖搖頭，說得淡定：聽見了，也看見了。

    她五感敏銳，在車?yán)锎诉@么久，車玻璃反射狀態(tài)不正常，一下就察覺出來。而頭頂有如箭矢飛射的聲音更讓她警惕，幾乎是當(dāng)下就判斷出來應(yīng)該是發(fā)生了高空墜物。只是她沒想到，墜落下來的竟然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小警察邊聽她敘述就豎起大拇指，不由得對她的身份產(chǎn)生好奇。白隆瑪又想擺譜時，孫悟空只說自己之前做過格斗教練，有些敏感。

    查問結(jié)束得很快，小警察舒著長氣，有些悵惘。

    怎么了？兄弟！白隆瑪慣會跟人套近乎，開口就跟人家成了朋友。

    小警察倒是很警惕，心里頭的煩心事藏得死死的，半個字也沒透露。露出一張標(biāo)準(zhǔn)的溫和笑臉，就向他們道謝。

    我這車

    ??！暫時還不能動，可能會有證物，我們會把車運回警局的，您到時候來認領(lǐng)就行了。這個損失嘛可能需要您和他家家屬商定不過

    他看看那個還在哭泣的女人，賠償?shù)膯栴}根本說不出口。白隆瑪認命似的嘆了口氣，估計就是上天提醒他該換車了。只是他又看看那如幽靈般詭異的造型可惜了這錢了。

    他撓著腦袋，有些心煩：學(xué)神，咱們怎么回去??？這個點可不好打車。

    他剛回過頭，孫悟空就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再四處瞄一下，她已經(jīng)走到數(shù)十米開外。

    白隆瑪趕緊追上，等著孫悟空給出方案。孫悟空只招了招手，撇著腦袋，極為瀟灑。

    走吧，請你坐一次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