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暮夏
第七十一回 暮夏
屋內(nèi)僅留下地上的一攤血。 因為噩夢驟然蘇醒的梅娘倉皇來到善之的屋里,她看著地上刺眼的紅,心臟陡然跳動。 但是她已無力深究,因為善之在這時突然醒了過來。 燒好像也漸漸退了。 梅娘不愿相信這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登時喜極而泣,拉著善之又喝了半天的藥,便吩咐廚房做上各種好吃的。 然而一整天,梅娘都沒有再看到那個人。 起初梅娘并不覺得哪里不對,她想可能她也覺得無趣了,放棄了,不想在自己這里的冷漠中耗下去浪費(fèi)時間。 直到下午,織造局和作坊的管事以及各種行鋪掌柜因為找不到她的人,而上秦家來拜訪,她才在突如其來的幸福中感到慌張。 梅娘,這可怎么辦?外面一群人問當(dāng)家的蹤跡,可我們哪知道她這是去哪里了。 她可能只是臨時有事,梅娘看也不看前來詢問的如意,假意不在乎地思忖半晌,與總管道:總管,你去跟那些人說當(dāng)家突然病倒了,要耽誤幾天。 是 等人走后,梅娘適才放下針線,不自在地與眼前尚未吞咽的善之笑了笑。善之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道:蛇jiejie一定馬上就會回來的。 蛇jiejie?梅娘驚覺回神,善之,你知道她是蛇?什么時候知道的? 善之噎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面對母親期盼的眼神,還是說:蛇jiejie的尾巴那么長,我一下就知道了。他一面說一面夸張地比劃。 面對孩子的天真,梅娘陷入沉思,半晌,恍然勘悟,原來她之前不讓自己見善之,是為了隱瞞這件事 雖然蛇jiejie是蛇,但是真的很好,我上回被黑白無常帶走,就是她把我?guī)Щ貋淼?,將死之時,他模模糊糊想起了與風(fēng)生在下面的對話,她還讓我聽娘的話,讓我堅強(qiáng),長大之后要照顧娘。 話語間,梅娘不由恍惚,周天一片空白,好似天地?zé)o物。 所以娘,你別擔(dān)心,我睡著的時候,感覺她非常努力地拉我,她一定只是累著了。 誰說我擔(dān)心了。梅娘五味雜陳地低頭,感覺鼻頭發(fā)酸,我一點也不擔(dān)心她,她死了都不關(guān)我的事 其實善之說的這些,她不是不知道,她還親眼見過那人的傷勢。 半夜,梅娘不由得在惶恐不安中臆想這回她又傷得如何,會不會還像上次那么教人擔(dān)心。 可是這回她卻無端地消失。 為什么她要無端消失 梅娘實在難以平靜,等善之睡下后,她偷偷找出了那人之前送給自己的鐲子。 那人說這個鐲子能保平安,不知道能不能聯(lián)系上她。 然后,在無人的角落,她神經(jīng)病似地對著這個鐲子又摸又喚了半天,依然無果。 這果然只是一只普通的鐲子。梅娘突然意識到。 已經(jīng)三天,那個人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梅娘從一開始的擔(dān)憂,到后來逐漸感到怨恨。怨恨她不辭而別,怨恨她明明做了那種事,卻總要瞞著自己。 她明明受傷了,卻寧可自己一個人躲起來 而這種怨恨在善之再次病到的時候,到達(dá)了頂峰。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突然,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善之就在睡夢中突然斷了氣息。 灰蒙蒙的凌晨,梅娘呆滯地握著善之的手,聽如意說小少爺已經(jīng)沒了之后,霎時暈死了過去。 暮夏,天又下起雨。 破碎的秦家再次陷入風(fēng)雨飄搖的境地。 只有年輕的未來家主站在房間門口,鎮(zhèn)定自若地吩咐總管料理小少爺?shù)暮笫隆?/br> 秦初南有非比尋常的鎮(zhèn)定,有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沒有的成熟。這是梅娘早就有所察覺的,尤其等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到處已經(jīng)布置上白花花喪布,又聽如意說現(xiàn)在家里暫時由堂小少爺當(dāng)家的時候。 短短半年時間,秦家該死的死,該散的散,最后只剩下她這個虛有其名的二奶奶,以及她年幼的小姑子。 堂嫂,你振作起來,想必堂弟也不希望只是她雖然早熟,卻不會安慰人,梅娘在聽了這話,登時胸腔中涌上一股氣,猛地將手邊的花瓶用力揮倒出去,怒道:滾!你不要叫我堂嫂!我不是你堂嫂!你也不是我、 秦初南被嚇得震在原地,花瓶破碎的瓷片飛濺,割破了她衣服的下擺。 她終于露出這個年紀(jì)孩子該有的脆弱。梅娘被她這種害怕刺傷,一時間難以自持地崩潰,驟然捂著臉大哭起來,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 秦初南看著她,像看著自己那個妓女母親每次午夜夢回時的暴怒與痛哭。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片刻,張開瘦小的雙臂將她抱住,沒事的 梅娘沒有想到這句話會由一個孩子跟她說。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這句話會是那個人跟自己說的。 但是此時那個人卻不見了蹤影。 她想她可能已經(jīng)死了。 這讓她在風(fēng)雨飄搖中更加感到無比地絕望,并且想要一死了之。 獨(dú)自無人的時候,她高舉起剪刀,試圖了結(jié)自己。 這時,那個孩子再次出來阻止了她。 面對一個年幼孩子的阻攔,梅娘只能無助地哀求,你讓我死吧,初南,我求你了,你讓我死吧 不可以,堂嫂,你不可以死!秦初南極少感到真正的害怕,她娘死的時候算一次,如今又是一次,你死了,這個秦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了,你讓我怎么辦! 如果秦家散了,我會被賣回妓院的,堂嫂,就當(dāng)為了我,你留下來好不好 她無助地哭泣。 梅娘被她脆弱的哭聲逐漸拉回了神志。 她的心太軟,尤其面對一個孩子的祈求時。 如此一來,她只能強(qiáng)迫自己堅持。 她說服自己還要cao辦善之的后事,而那個孩子則全程陪同協(xié)助著她。 她們一大一小兩個人無助地相互依靠,在大廈將傾中苦苦支撐。 只是秦家人多眼雜,無論如何隱瞞,秦家當(dāng)家消失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又是那一伙人,有的知道要變天,索性全身而退,找其他活計去;有的干脆拿著秦家的鋪子,想著自立門戶;更有甚者不服秦初南年紀(jì)小,想要爭奪當(dāng)家權(quán),無非是趁你病要你命。就連衙門的人、織造局的公公都上門要說法,說月底的絲綢還沒提。 秦家總管帶了一伙小廝將人攔在外堂,并堅稱當(dāng)家只是病了,并沒有消失。 初南遠(yuǎn)遠(yuǎn)聽見外堂爭吵的聲音,難以平靜地感到心慌。梅娘則沉默地給善之燒著紙錢。 她知道眼下還不到亂的時候。 明天,宗族的人、織造局作坊的人都會上門來參加善之的葬禮,到時眾人要是知道秦家當(dāng)家并未出席,才真的是要變天。 只是在初南面前,她不想自己太過沒用。至少,她想就算是裝,也要裝出大人的樣子。 直至夜半,她才敢一個人捧著那枚鐲子,一邊罵一邊傷心地哭:你要是沒死就趕緊滾出來啊,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我一點也不想你,但是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去找恨真你信不信我明天就去找她 混蛋,就算死,你也告訴我一個音信啊你這樣突然消失算什么什么你們妖怪都這樣,你是妖怪就可以不告而別么 如果知道她有可能會死,她絕不會想要她救善之。 這是善之的命數(shù),她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