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子
提子
一道胭脂鵝脯端上來的間隙,男人側(cè)身出了門。 沒人詢問,他離開的背影瀟灑利落,若不是手機還擱在原地不動,這樣的隨意多少是有些讓人敬佩的。 季明信的電話就是在五分鐘后打來的,芙提和周漾司打了聲招呼,貓著腰就出去了。 喂?小叔。 她張望著走廊的左右,打算找一個好一點的場合,可以讓她呼吸久一點又不被人抓住的那種。 服務生端著盤子而過,芙提跟在他身后,到了拐角便逆向而行,轉(zhuǎn)身隱入樓梯的側(cè)道。 我知道了你怎么總說這些。 芙提拿著手機,步子忽然一頓。 剛才那服務生的身形有些高大,芙蓉只看著對方的腳尖,并未留意眼前,等真正藏好了才發(fā)現(xiàn),這隱蔽的小空間并非只有她一人。 男人斜靠在那鏤空的窗臺。外面是層疊的樹影,許是夏日驚蟬吵鬧,菱形設計的雕花蒙上一層精致的網(wǎng)格,煙霧有些為難地擠在紗網(wǎng)中,熏得四周都有些繚繞,看不清他的表情。那頭季明信的聲音還纏著聽覺,可芙提已經(jīng)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不知道電話是什么時候掛掉的,莫名又陌生的驚慌涌上心頭,讓她一時忘了動作。 燈光昏暗,投在墻上生出幾分油畫般柔軟的質(zhì)感。段昱時懶懶地打量著愣在原地的小女孩,嘴巴輕抿,濃重的味道吸入口腔流進五臟,驅(qū)散了幾分困倦。 方才飯桌上的注目倒是火辣大膽,這下倒是縮成刺猬了。 小貓一樣。 他勾勾手指,她就像提線木偶一樣走近。 芙提的心跳都快躍出嗓子眼,手心都捏出汗來。段昱時見她一副落難的窘樣,難得笑了,開口倒是沒急著調(diào)侃她,只說:站進來一點,你這樣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 芙提更難受了。 兩個人站在一側(cè),窗臺的兩個角都藏到軀體背后。樹影婆娑,輝月清淺,不遠的距離之間,她聞到辛辣的煙味,意外地不嗆鼻,但還是敏感地皺了皺臉蛋。 段昱時看她啞巴吃黃連的樣子,伸手又點了一根。 還挺能忍。 衣服都沒換,和下午匆匆一面見的一樣。口紅越過了唇線,意外地顯出幾分飽滿。眼妝襯不出瞳孔半分明亮,是不合時宜卻合當下審美的套路。如若不是那明艷的五官,怕是也撐不起脫妝的落魄。 從妝容到儀態(tài),種種細節(jié),段昱時都能猜出她的年齡。可憐這樣稚嫩就被送到盤中當餐品。 只是他腦子里突然想起周漾司,扯扯嘴角,笑自己真是睡糊涂了。 那樣炙熱的眼神和處心積慮的厚待,不會空掉的茶杯和適時推到面前的菜色,男孩子那點懵懂的情愫宛如春天里羞于探出頭來的花朵,迫不及待想綻放給尚未蘇醒的人,卻又怯于表達,于是藏匿半宿,等待歡喜的晨光。 他被勾起幾分闌珊的興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實記性倒也沒差成老年癡呆,那張簡歷在他手中翻過的印象仍舊刻在腦海,連同副導那句不太精明的評價一起。 不太精明的女孩猶豫兩秒,小聲答道:我叫,季芙提。 嗯?煙霧困擾視覺,連同聽覺一起被拉低,他松了煙嘴,一花一樹一菩提? 不是pu,是fu。 啊。 段昱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芙提好像被蟲子蟄到,她解釋得認真:月季的季,芙蓉的芙,提子的提。 提子的提? 很少有人這樣稱呼水果,你是廣東人? 祖母是。 哦。他漫不經(jīng)心,會說粵語嗎? 會一點點。 嗯。他顯然心情不錯,有興趣逗貓遛狗,那再說一遍,哪個提? 心里的漣漪漾開圈層,對平靜的湖面來說卻是不小的振幅。 她被這笑蠱惑了。睫毛顫了顫,聲音輕得像初夏點水而過怕驚擾睡蓮夢境的蜻蜓般膽怯小心,舌尖刮過牙齒的間隙,伴隨著紊亂的呼吸,用粵語小聲重復了一遍。 提子的提。 * 四周的回廊里不斷透出聲音,有腳步,有交談。他們滯在時間里,停在無聲無息漂浮的空氣中,彼此相望,說著沒營養(yǎng)的話。 女孩子的眼睛很瑩潤,眼型圓而不鈍,瞳孔黑亮,蒙著似有若無的水汽,看起來朦朧勾人。 是張能讓人翩躚的臉。 段昱時沒有奪人之好的癖好,只覺得她畏手畏腳的模樣有些可愛。與他這樣光明正大做壞事的人碰上,心思像兩個半球的最遠端,方式不同,本質(zhì)卻都一樣。 他大發(fā)善心,難得多說了兩句?;蛟S是為她乖巧聽話的自我介紹,也或許是因為憐憫。 以后想做什么事情,大膽會是最大的勝算。 芙提不懂,段昱時見她皺巴巴的眉頭,心想可真是只小雛鳥,只會單純接受投喂,沒有翅膀,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沒辦法,他只好直白道,如果沒有周漾司,你的勝算或許會大一些。 他和副導都是討厭走關(guān)系的人,他尤甚。段昱時自認已經(jīng)將最骯臟的規(guī)則洗滌干凈,起碼在他這里,選角存在相對公平。投個簡歷,是金子他們絕不放過。 可如果金子非得在原本的光澤上再三點綴,對段昱時來說,就像自我蒙塵。 芙提的心像被小小的針頭猝不及防扎了一下。 面對評委不屑的目光和副導別有深意的眼神時,她都沒有產(chǎn)生過這樣細細麻麻的疼痛。不至于徹骨膽寒,卻癢意泛濫全身,不容人忽略。 她好想辯解。 可段昱時說的是事實。 她在他的審視中抬不起頭來。 點到即止。見芙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點心路歷程簡直不要太好猜。他暗嘆,還是不要說的太過,以免挫掉她那點靈氣。況且這個世界上有捷徑不走的人才是傻子,她又不蠢。 只是真的,不太精明。 段導演同情心泛濫起來了,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他知道芙提現(xiàn)在最需要什么,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她。 抬眸和他對上的瞳孔里盛滿了疑惑。 估計還得吃一會。他覺得自己簡直耐心得可以去幼兒園當托管老師,或者直接去電影學院給那群對表演一竅不通的新生上例課都行,你不是想走?直接跑路的話很不禮貌。 就說我的外套不小心弄臟了,你拿去幫我處理了。 但凡長個正常腦子都能猜出是借口,可從段昱時的嘴巴里說出來,誰又能當面和他叫板呢。何況只是個生面孔的小孩,無傷大雅的。 芙提神差鬼使地接了。 她根本沒想那么多,她只是下意識順從。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視線里只剩下他插兜遠走的背影,還有掐滅在窗邊煙灰缸里的雪茄。 還殘留著火星點點,猩紅的影子散出氤氳的煙霧,風吹即逝。 * 我在晉江的筆名是:暈暈雀子。 搜不到可以搜筆名quq。一章太長了,我會拆著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