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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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多的時候,溫妤感到胃疼,正好樓下的診所還開著,她套了件灰撲撲的大衣,慘白著臉來到診所里買藥。 診所門口站著一堆人,可惜溫妤都不認(rèn)識,她平時待在出租屋里對著一臺電腦工作,附近的街坊鄰居她一個都不認(rèn)識,當(dāng)然除了房東。 門口站著兩個碎花襯衫的中年婦女,她們正在幫忙,收銀臺那位小姑娘忙得不可開交。溫妤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進去,低著腦袋,長發(fā)遮住半張臉。 診所地生意是不錯的,因為徐醫(yī)生長得又端正,說話也是溫溫和和。即使是對待溫妤,他也是輕言慢語。 哪里不舒服?許碣白皙的手里握著圓珠筆,筆跡力透紙背。 他的視線穿過細(xì)邊眼鏡,落在溫妤的發(fā)頂上。他的坐姿很端正,衣衫整潔,脖子上的聽診器發(fā)著微光。 溫妤聲音低低的,沒什么力氣,落在徐碣耳朵里像是蚊子叫:胃疼 是飲食又不規(guī)律了嗎?你應(yīng)該多注意,你還很年輕,沒必要糟蹋自己的身體,知道嗎?徐碣給她開了胃藥,順帶又寫了張飲食表,按照這個調(diào)整,不要挑食,循序漸進。 溫妤點點頭。 好,徐醫(yī)生,一共多少錢? 你給胃藥的錢就好了。徐碣低頭把那張紙寫完,遞給溫妤,上面的字跡也端端正正,這就是徐醫(yī)生跟其他人的不同了。起碼他的字好認(rèn)。 謝謝醫(yī)生。溫妤結(jié)了賬,咬咬牙,可以請徐醫(yī)生吃飯嗎要是你不忙的話。 這回她倒是直視了徐碣,可一雙眼睛依舊沒什么底氣。抬起腦袋,倒露出她整張臉,這是一張絕不算好看的臉,寡淡,也沒有什么修飾。 徐碣想過很多次溫妤的長相,可沒有一個猜想是對的。太平凡了,哪怕連丑也沒有丑出特色。溫妤平時低著腦袋,但說話做事都是斯文的,單看身高也是不矮的,再加上一頭長發(fā)和南方口音,徐碣自然以為她只是個靦腆的清秀姑娘。 他頓一頓,恢復(fù)了微笑:嗯,不過最近還要去滬城那邊學(xué)習(xí),可能不大方便。謝謝你的好意。 溫妤局促地笑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然而她轉(zhuǎn)身后,臉上再也沒有了絲毫表情。她感覺到了背后針扎的目光,有柜臺小姑娘的,有那群中年婦女的,她們一定把她當(dāng)做猴子來看。 但難堪只是一方面的,溫妤更害怕她們?nèi)缤槿竵碛懻撟约海@群人整日整日聚在一起,閑言碎語。還有她那群同學(xué),狗眼看人低的貨色。 吃過藥,她就躺在床上舒緩胃里的難受。 可惜沒有和緩多少,電話就跟催命鈴一樣響起,溫妤忍著疼,渾身無力地接通。她還看了一眼號碼,臉色便更白了。 平時沒有人會給她打電話,她的手機里也沒有存幾個人的號碼。 這個號碼是不認(rèn)識的。 她知道是誰的。 溫妤?那頭的男人說話聲音清朗,是又冷漠又精致的調(diào)子。 溫妤吸一口氣,硬梆梆地問:什么事? 你沒有一點禮貌嗎?問我什么事,是不是我跟你打電話都是在麻煩你?男人依然保持了他的優(yōu)雅刻薄,每個字都清透,只是內(nèi)容格外不動聽,我來是告訴你一個消息,你哥哥今年A大畢業(yè),大哥很高興,打算為他辦一場慶功宴。到時候很多人都會來。 我也要去嗎?溫妤的額角疼出汗,聲音微微顫抖。 可即便是這樣,對面的男人也沒有聽出一點異樣,去不去都隨你。你去了也是丟人,總之我只是通知你一聲。 溫妤沉默了,電話里只剩呼吸聲。 她好像沒有資格去一樣,明明是她的親哥哥,都是流著一樣的血,別人活在天上,她就是殘次品,待在角落暗淡無光。 片刻后,她的指節(jié)發(fā)白,我要去,舅舅。 那你去吧,丟人是你的事情。他可不明白溫妤哪里來的勇氣去的,溫妤簡直是基因變異,整個溫家出了她這么一個沒用到極點的貨色。 謝謝舅舅溫妤捂著肚子,想起很多,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可她最重要的親人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溫妤的小舅舅又挑剔又刻薄,也是家里最看不起她的,逢年過節(jié)都是要指摘她一番,把她踩到泥里去。 這回這只有他跟溫妤說了一聲。 鬼使神差地,也許是疼得糊涂了,溫妤對著電話小聲地抱怨:舅舅,我胃疼。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 肯定是覺得她腦子有毛病。 半晌才聽見那道高高在上的調(diào)子,別死就行,記得吃藥。 要沒有前半句,溫妤肯定以為這個刻薄的舅舅轉(zhuǎn)了性子。顯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一直覺得溫妤長得丑,腦子笨,性格還軟弱,算是社會垃圾。 溫妤想,自己當(dāng)年從mama肚子里晚了半小時出來,進氣多出氣少,落地還不會哭,也許就憋成傻子了呢? 早知道活成這樣,一根臍帶把自己勒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