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毒

    安芷認識孟衍時，不過十三歲。

    凜冬時節(jié)，歲暮天寒，碎瓊紛飛，排排青瓦上一層厚雪因堆積過多而簌簌掉落，花園內(nèi)花樹數(shù)株，挺拔佇立，雪白之中或紅或白的梅花宛如星火灼燒著寒冬。雪中綻梅此般生機勃勃的景象，沭陽王府內(nèi)卻無人欣賞。

    孟桓神色凝重，臉色鐵青地望著床榻上面容蒼白的少年，耳邊只聽見大夫人喬照悲戚的嗚咽聲連綿不絕。

    太醫(yī)，衍兒如何了？

    頭發(fā)花白的年邁太醫(yī)轉(zhuǎn)過頭來，眼神閃躲，踟躕再三，終究還是于心不忍地搖搖頭，世子中的這種毒，我從未見過，錯綜繁雜

    這是什么意思？聽到這話，兩人心涼了半截，意思是沒有辦法了？

    我的兒啊怎么會這樣喬照掩帕哭泣。

    孟桓臉色極為難看，他神經(jīng)緊繃，今早孟衍倒下開始，他就命人將府邸翻了個底朝天，竟然找不出投毒之人，比這更令人絕望的是孟衍的情況不容樂觀，太醫(yī)的這句話也猶如晴天霹靂，讓兩人險些昏過去。

    世子中的毒不像是只有一種，就好比多種毒在體內(nèi)互相爭斗，若要解毒，還需謹慎，要解一毒，必定使得其他毒在內(nèi)纏斗相斥，中途錯了一步，只會更加折磨世子的身體。

    孟桓聽聞此話，踉蹌幾步向后退去，差點站不穩(wěn)，喬照則更是悲痛欲絕，趴在孟衍床頭淚如雨下。

    太醫(yī)宣布完這個噩耗，生怕受到牽連，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孟衍乃沭陽王府內(nèi)唯一的世子，誰不知整個王府都將他捧在手心，因此養(yǎng)成了些許頑劣性子，可誰不是慣著這無法無天的小世子，如今孟衍只有幾日好活，怎么能叫人接受。

    此次問診后，孟桓昭告外界，只要能解開世子身上的毒，必有重謝。

    自詡有點本事的江湖郎中都來了，解毒途中錯了一步，孟衍立即口吐鮮血渾身痙攣，堪稱生不如死，看得孟桓喬照心驚膽戰(zhàn)，便不再敢輕易嘗試。

    兩人數(shù)日里rou眼可見地蒼老，府內(nèi)籠罩在一層陰郁之下。

    孟衍中毒第三日，體溫驟升，脈搏微弱，隱隱有薨歿之勢，孟桓幾乎要放棄，命人準備后事之時，王府門口來了一個年幼的女孩。

    我找沭陽王。女孩仰著頭，身上的破舊蓑衣積了厚厚一層雪，她一張小臉風(fēng)塵仆仆，卻遮擋不住清秀姣好的五官。

    你以為王爺是想見就能見的？哪來回哪去！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奴仆只當這是個鄉(xiāng)下野丫頭前來乞討，想趕緊打發(fā)走，回頭讓人瞧見了更不好。

    安芷直勾勾地盯著那人，她幽幽地說，我聽聞世子患疾，時日不多，我可以治。

    男人一聽先是驚掉下巴，現(xiàn)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一個小姑娘還敢在這大放厥詞，隨后面露不屑，毫不客氣地回應(yīng)，就憑你這黃毛丫頭能干什么，趕緊滾吧，小小年紀就行騙，還騙到王府頭上來，不要命了？

    她沉默片刻，像是在思考怎么組織語言。

    那勞煩你和王爺說一聲，安志興來了。安芷不緊不慢地解釋，我也不是騙子，要是真想騙點什么，何苦來王府尋死？

    男人一聽倒也在理，誰不知孟桓幾日來者不拒，但凡有點希望生機都不肯放過，只是聽聞了醫(yī)治方子幾乎都差不多，便都拒絕了，他也不忍心兒子受苦，萬一這小姑娘真有什么法子，自己把她拒之門外，那豈不是釀成大錯。

    王福丟下一句你在這等著就合上了門，安芷見狀，拍拍身上的積雪，坐在王府前的石階上看紛紛飄落的雪花。

    她衣服單薄，從苗疆深山到這沭陽王府又是長途跋涉的，此時已經(jīng)是又累又餓又冷，身無分文，安芷正想著如果王府不放她進去該怎么辦的時候，門開了。

    王福叫喚了她一聲，喊她進去。

    安芷點點頭，頂著濕漉漉的編制草帽踏進沭陽王府。

    姑娘如何稱呼？一個中年男人對她行了個禮，看這個人的穿著打扮，約莫是府內(nèi)的管事。

    安芷。

    安姑娘，隨我來吧。

    安芷全程都很安靜，惜字如金，后面的王福有些不解，王爺聽到安志興這三個字的時候眼神明顯清亮許多，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似的，這小姑娘也不知和那人是什么關(guān)系。

    難不成真是老天爺派來的救星？

    能治好世子那必然是好事，可這樣一個身高都不及自己半身的小丫頭，能有什么本事？到時候萬一害的世子病情加重，那可不是趕出去就能草草了事的。

    想到這，王福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安芷嬌小瘦弱的背影。

    安芷一踏進世子的房間，頓時就感受到許多目光齊刷刷地朝這投來，她也沒理會，看了一眼床榻上氣息微弱的孟衍，徑直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喬照本想指責(zé)安芷沒有禮數(shù)，進來不懂行禮問好，但幾日下來她已經(jīng)心力交瘁，這一點孟桓也是一樣，幾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屋子里，氣氛有些詭異安靜。

    你和安志興是何關(guān)系？你有把握救衍兒嗎？孟桓率先開口打破了平靜。

    安芷沒有回答，動作利落地脫掉蓑衣帽子，湊到孟衍跟前，解開他的衣領(lǐng)，兩手一扒，將孟衍的衣服撥開，喬照終于忍不住，帶著哭腔埋怨孟桓。

    老爺！你放個小姑娘進來是什么意思！你看她像是能救衍兒的樣子嗎！與其讓衍兒受苦，不如早日讓他解脫！講到這，喬照又哭起來。

    孟衍的奶媽劉玉榮也跟著附和，擰眉看著這個年紀不大的丫頭，王爺別怪我多嘴，大夫人說得對，把世子的性命交給一個小丫頭確實是不合常理，我好歹也是看著世子長大，這些日子折騰下來，實在是于心不忍啊。

    喬照捂著帕子看了劉玉榮一眼，輕抬眼皮，這個節(jié)骨眼也不愿再多言語。

    孟桓心里清楚，讓安芷來，無非是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但如果這小姑娘和安志興真有什么關(guān)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罷了，都不用說了，讓這小姑娘試試。

    我看這幾日你是魔怔了，讓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進王府！

    幾個丫鬟在房內(nèi)低著頭，也不敢插話，只是悄悄抬眼多看了安芷幾眼。

    所有人都對安芷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