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相望
59 相望
寂行在見到飲花那一刻的神情,可以用驚愕至極來形容。 他是個淡漠如水的性子,無論面對怎樣的境況,總有他自己處事的法子,也與佛家經(jīng)年的熏陶有所關(guān)系,如今卻露出這樣受了驚的表情,讓飲花想起曾在林間無意遇到的野兔。 那只野兔也是如此,見到人就嚇得立刻一溜煙似的跑走了,當(dāng)時瞥見它的眼睛,寶石似的,可愛極了。 野兔只當(dāng)她是要獵殺它的天敵,不知道她只是想多看一看,同它親近。 而寂行眼下的情狀,卻像極了那只逃之夭夭的兔子,見到她半天了也沒發(fā)出個聲,只是依然這樣呆呆地看著她。 飲花說:嚇到了?怎么膽子這樣??? 到這第二次開口,寂行才像突然反應(yīng)過來似的,那塊澡巾一下子不知是要遮前胸還是后背,手忙腳亂反倒撲出零星的水花。 飲花忍俊不禁:遮什么?我上回被你看過,你也該還回來才是。 寂行驀然僵滯住,開口時聲音還有些生硬:你先出去。 我剛來你就趕我?飲花的眉毛委屈地豎起,我走了這樣遠(yuǎn)的路才到,你就立刻要趕我? 不 寂行忙著反駁,不小心一脫手,將澡巾落入水中,頓時什么也擋不住。 他并不文弱,也不算格外健壯,rou眼可見是賁張的肌rou,體格好得很,隱隱透出股力量來。 飲花清兩下嗓子,克制著自己沒好奇地繼續(xù)往下看,而寂行已經(jīng)匆匆又將那塊布撈了上來,身子也往下沉了沉。 不知是水汽蒸的還是什么緣故,他臉上已經(jīng)泛出微微的薄紅,跟白皙的皮膚相映,頓時襯出幾分飲花從未見過的更為徹底的羞惱來。 你先出去,等我更衣后再與你詳說,寂行眼神閃爍,頓了頓,又以商量式的語氣加了句,好不好? 不好,飲花回答得更果斷,你洗你的,不必管我,況且說過了,你要讓我也看一看,才算扯平,你說哪? 飲花! 突如其來被點了名,飲花驀然一愣,笑容卡住一下后反而越發(fā)開懷:叫我做什么? 寂行想出來又不是,這么待著也不是,閉了閉眼,咬牙道:男女大防。 飲花挑眉,雖并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到底還是逗他逗得開心了,終于舍得放過他,指尖沾了些水,似有若無灑到他身上去,大發(fā)慈悲道:不逗你了,洗完就快出來吧。 那人倏忽而至,又輕易甩手離去,如同做什么事全憑自己的心意,全然不顧他的心情。 為防她突然殺個回馬槍來,寂行又保持這個動作等了一會兒,直到確認(rèn)她發(fā)出的動靜全在屏風(fēng)那頭,才慢慢放下戒備,將沐浴草草收了個尾。 縱然她是個放肆的性子,也極少有如此出格的舉動,今日一番,倒像是自己憑空捏造出來的產(chǎn)物。妄念糾糾纏纏,也會成為吞噬人心的惡果。 但屏風(fēng)又影影綽綽映出她的身影,顯得真實而虛幻。 整理好衣物,恢復(fù)成平淡如水的模樣之后,寂行繞過屏風(fēng),過去與她相見。 看到個真實的人正坐在那里飲茶,心頭似乎有什么東西放了下來,一種宛若慶幸的感覺涌上心間,與他該有的念頭背道而馳。 寂行沒來得及厘清自己內(nèi)心的起伏,因為飲花已經(jīng)走到他跟前來。 寂行周身還籠罩著沐浴后的溫暖潮濕的水氣,連同她也被一道侵染。 出浴美人太干凈,飲花現(xiàn)在覺得自己越發(fā)被襯得風(fēng)塵仆仆,頓時別的心思暫且拋到一旁,可憐兮兮道:我也想洗。 半分先前的囂張氣焰也沒了,就好似方才那個像在調(diào)戲良家婦人的架勢不是她做出來的,寂行卻生不起氣來,千萬個問題也就決意等她沐浴后再問。 給寂行暫居的這所小院里,還有一間小廂房,寂行在飲花千百個不同意之下,還是將給她打來的熱水送入了那間屋子。 飲花只好被迫同意,不過臨換屋前,特意問了一嘴:那浴桶是你方才用的那只嗎? 寂行兩腮緊了緊,非常不想但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是。 但在飲花試圖得寸進(jìn)尺說出什么話之前,寂行及時補充了句:已經(jīng)洗凈過了,可以放心。 飲花若有所思地拖長了聲哦,似是寬慰他:我不嫌你。 說完就拿著帶來的包袱進(jìn)了屋中沐浴。 等里頭已經(jīng)發(fā)出淅瀝的水聲,寂行才默默嘆息一聲,轉(zhuǎn)身走到了院中。 月還是那彎月,缺的那部分只是被吞沒進(jìn)黑暗之中,化作如同人心所有見不得光的、不能與人道的陰暗面,卻依舊與風(fēng)光霽月的那一半相生相伴。 她忽然也來到京城,今日又這般反常,這些變化對他來說突然而又、驚喜,或許是我佛一發(fā)慈悲之心,抑或是對他又加注一層考驗。 他明明是逃開了,現(xiàn)在看來似乎也逃不開。 明泉一直沒有現(xiàn)身,其實是因等寂行叫他來善后,等著等著就睡過去了,自然不知后來還發(fā)生了許多事。 等一切收拾停當(dāng),兩人終于面對面認(rèn)真說上幾句話。 你怎也來了?寂行問。 你來得,我就來不得?飲花挑起眉,說,我也想出趟遠(yuǎn)門游歷,很久之前就想過了。 你又怎知我在此地? 途中碰上了監(jiān)院。 寂行一下了然,他們一來一回,恰巧遇見也是有的。 他想了想,又問:王府的人知道你來嗎? 飲花朝他眨眨眼,沒說話,寂行一下知道了她的意思。 寂行欲將她帶去找管家,好給她安排個住所,因那間廂房的床鋪并未收拾出來,無法就這么住進(jìn)去,飲花卻不肯。 見她確實又累又困的模樣,加之星夜去擾人睡眠總不好,他又是出家人,與飲花雖坦蕩雖也算不得那么坦蕩,但傳出去總對她的名聲不太好。 飲花見他仍是躊躇,便說:你放心,我明日一定先悄悄出去,再正經(jīng)敲大門進(jìn)來,行不行? 好。 寂行是不知道飲花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想法來與他共處一室,飲花卻已有想通一切后的豁然開朗。 寂歸與雁娘離開時,她去送了一程,二人相攜離去的背影教她平生許多艷羨來。 寂行做了不告而別的決定,是讓她生了些氣,但細(xì)細(xì)想來,他要做什么事,又有什么非要預(yù)先與自己商量的必要?她又是他的什么人? 但她想成為他的什么人。 寂行將床鋪讓給她,在一旁的榻上將就一夜。 舟車勞頓,本該很快就入睡的,飲花卻躺在床上闔眼好半天也沒睡著。 吹熄了燭火后,外頭的月色越發(fā)亮堂地照進(jìn)來,飲花翻了個身側(cè)過來睡,下意識睜開眼,卻與另一邊的目光對上。 許是黑夜的睡意將人的反應(yīng)通通變遲鈍,竟是誰的視線也沒顧上移開。 月色昏昏,在她還沒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也不知望了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