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陳年
38 陳年
其實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玩藏鉤這個游戲,那個多年前寂行受戒后送她下山的夜里,同樣也是這樣過的。 那時他七歲,飲花五歲,長到如今已是十來年過去。寂行自己記得清楚,卻沒指著她也能記得,直到她今日又拿出一粒紅豆。 那時她也是這樣的。 小飲花被好心的香客帶上山,來取除夕夜的一碗年夜飯,卻沒人再帶她下去。寂行雖白日方受過戒,卻自告奮勇送她回家。 將她送到后,寂行準(zhǔn)備告辭離開,飲花卻突然問他:小師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彼時寂行還不懂得如何很好地掩飾不適,明明嘴唇早已發(fā)白,還是說道:沒有。 剛剛在臺階上,我看見了的,飲花微微踮腳,指了指他的頭頂,三個小疤,新的。 約莫受了山風(fēng),行走間冷熱交替,而飲花的腳程又實在太慢,走幾階喘幾口氣,在路上耽擱了太長時間。 寂行能感覺到自己現(xiàn)在腦袋發(fā)熱,該很快趕回寺里去,閉門安靜等這夜過去,于是他只是說:無事,小僧告辭了。 然而這個小姑娘卻將他的衣袖扯住了,明亮的葡萄眼認(rèn)真地盯著他:你可以在我家里休息一晚的。 寂行正要說什么,她的神情又有一瞬間的黯淡,繼續(xù)道:不過沒有多余的地方給你住,你可以悄悄在我房間里擠一晚,我弟弟也住在這里,你不要發(fā)出聲音哦。 寂行搖搖頭:寺中有規(guī)矩,要回去的。 飲花只好無奈地妥協(xié)道:好吧。 寂行向她辭行,打算獨(dú)自回山上去。 山路孤寂,偶爾還有蟲鳥之類生物的啼鳴,便是大人恐怕也會有些發(fā)憷,但寂行自出生有記憶起便是在這里,自是不慌不忙的。 還沒走出去多遠(yuǎn),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磕磕絆絆的腳步聲,寂行回頭望,只見方才那個小姑娘正跑過來。 她個子還小得很,比尋常五歲幼童可能還要小一些,跑起來匆忙,步子似乎還不是很穩(wěn)。等到在寂行面前站定,她的碎發(fā)已濕乎乎地黏在鬢邊。 飲花氣喘吁吁:趕上了 寂行的聲音還稚嫩,卻已大有端莊的僧人模樣:小施主可還有要事嗎? 有的,飲花說,我送你! 寂行不可置信道:嗯? 你生病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 這不是生病,是受過戒。 我不管,你看起來臉色好差,萬一在路上暈倒了怎么辦,山路很高的,滾下來就會死了! 寂行: 走吧! 施主要留宿寺中嗎? 要的,我跟娘說過了,說著她又小聲像是自言自語道,不說也沒關(guān)系吧,他們不管我的。 小姑娘的情緒總是忽起忽落,眼見著低落一會兒,沒多久復(fù)又活躍起來,執(zhí)意送他回去。 幾次三番來回推脫,小寂行終究是比不過小飲花的執(zhí)拗。 兩個小小的身影沿著山路緩緩而行,后頭那個拽著前頭那個的袖子走,怎樣下去便怎樣原路返回。 若說此行有什么收獲,便是教寂行知曉了,做一場無用功究竟是什么意思。 寂行不知怎樣處置,還將飲花帶回到住持面前,簡單說明來龍去脈。 湛空聽完開懷笑起來,對飲花贊許道:好孩子。 飲花眼睛都放大了,像得到了甜滋滋的蜜糖:真的嗎?我也是好孩子嗎? 當(dāng)然是。湛空說。 幼時得到過的稱贊屈指可數(shù),因而每一份都彌足珍貴。 沒受過太多肯定的人,是將這樣零星的贊揚(yáng)反芻上一遍又一遍,從中獲取向前的力量的。 飲花自那時起決定,這個住持爺爺是個好人了,那個小和尚也是。 湛空為飲花安排了空的廂房來住,誰知她在得知寂行此夜不可入眠之后,自己也不肯去睡了,在她的堅持下,湛空也就允許了她要去陪寂行的請求。 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孩而已,何必去提什么男女大防。 于是飲花第一次進(jìn)了寂行住的地方,并在那里陪了他一整夜,除了后半夜支持不下去,還是趴在他身邊呼呼大睡之外,她前頭同他玩的藏鉤之類的游戲,總歸還是起到了些微作用。 她睡著時那張小臉擠得越發(fā)圓乎,嘴巴也微微張開,似乎稍微一戳她的臉蛋,口水就會從嘴角流出似的,可愛極了。 寂行沒有兄弟姐妹,又有一層出家人的身份,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觀察一個小姑娘,看著看著不覺恍神。她跟他和師兄弟們是不一樣的,他若是沒被拋棄,家中也會有這樣一個meimei嗎 - 師兄,師兄。 寂安如是小心翼翼叫了三四聲,才見師兄回過神來。 寂行微微偏頭看他:何事? 飲花jiejie睡著了吧? 寂行肩上沉沉:嗯。 見她睡著,便一不小心多看了幾眼,想起些陳年舊事,不免入了迷。 光陰當(dāng)真如白駒過隙,他們都長大了,寂安多少年后也會長大。 寂安掩著嘴偷笑:飲花jiejie還說絕不會睡著的,等她醒了我一定要好好笑話她! 寂行也輕笑了聲:你們啊。 寂安到底不是真要笑話飲花,又問寂行:要不要將jiejie放到榻上去睡? 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你我是出家人,如此不便。 可我見過師兄你抱飲花jiejie去睡覺啊,那回似乎是她來看你誦經(jīng) 寂安說著,忽而對上寂行的銳利視線,不由悻悻閉上嘴。 這似乎又是什么不能說的事。 好在不用他們糾結(jié)太久,究竟方不方便讓飲花有個更舒服的睡覺姿態(tài),她便忽然腿蹬了一下,腦袋猛然直回去,醒過來還是懵的。 寂行問:夢魘了? 飲花還有點后怕:夢見我腳一滑,從山路滾下去了,還好是夢還好是夢,嚇我一跳 為時時提神,屋內(nèi)一直溫著熱茶,寂行去沏了一杯給她,又去別的地方不知去做什么。 飲花敞開了喝,直到見底,忽然看見寂安正直愣愣地盯著她看,飲花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寂安想笑又不敢:飲花jiejie,你似乎流口水了 飲花大驚失色,寂安又道:而且可能沾到了師兄的外袍上 飲花倒吸一口涼氣,開始瘋狂擦拭嘴角。 寂行這時走過來,飲花眼神飄忽,趁他不注意偷偷瞥一眼他的肩上,沒看見有水跡才放下心來,這才留意到他手上還拿著樣?xùn)|西。 飲花好奇問道:這是什么? 寂行兩手捧著,遞給她:我這幾日做的臂擱,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