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宴無好宴

    陸靖柔同他滾在一處，黏糊好半天。蕭闕方起身道：皇上今晚在春禧殿陪同太后禮佛，快到時辰了。臣伺候娘娘換了衣裳回去，預(yù)備傳召。

    陸靖柔由他伺候，換了一身淺雪灰墩蘭紋的單襯衣，頭發(fā)梳攏成規(guī)規(guī)矩矩小兩把頭。正中簪一支海棠點翠頭花，朵朵白玉海棠或疏或密，漸次綻放，襯得鏡中人好一張瑩潤臉龐。側(cè)插珊瑚殼蟹紋點翠簪，極亮的小顆東珠鑲做蟹眼，形神兼?zhèn)洌蓯壑畼O。耳上戴一副羊脂玉珰，衣襟紐子上掛青金石十八子。也就幾刻鐘功夫，蕭闕手底下轉(zhuǎn)一圈，收拾出個水芙蕖似的姑娘。用雙喜的話說，哪還看得出平日半分吊兒郎當(dāng)。

    蕭闕事無巨細(xì)，臨走塞給她一柄貍貓撲蝶團(tuán)扇，拿在手里撲趕蚊子，叮囑道：腰上的香囊勿要跑丟了，里頭新?lián)Q了驅(qū)蚊的草藥。

    她淘氣得很，趁他不備，臨走時把他壓在門邊又親了一回。

    我走啦，明天見！

    他的小淘氣包脆生生地說，兩三步跳下門前石階，轉(zhuǎn)身揮了揮手，跟著如意兒一路走遠(yuǎn)了。

    雙喜正在長街上等她，見了陸靖柔妝飾一新，急忙忙地領(lǐng)她轉(zhuǎn)個彎直奔御花園。陸靖柔正納罕，雙喜邊走邊低聲道：皇上禮佛回來，說要在御花園開夜宴，滿宮妃嬪都來。

    咱能不去嗎陸靖柔一想到皇后那張苦大仇深的臉就腿軟。

    雙喜道：不成，皇上點名要您去呢。

    陸靖柔只好苦著臉趕路。宴席設(shè)在絳雪軒里頭，她總覺得給這地方起名字的人，八成和曹雪芹有點關(guān)系。

    她把話去問雙喜。那里頭原本有好幾株海棠，據(jù)說花開時節(jié)落紅滿地，層層似雪，才叫絳雪軒。雙喜說。

    陸靖柔卻剎住腳，望向不遠(yuǎn)處燈影幢幢的所在：咱們真去呀？萬一皇后又找我麻煩怎么辦？

    雙喜恐怕宴會來遲惹人生疑，只得勉勵她：您有皇上寵愛，又得蕭大人庇佑。依奴才看，在宮里橫著走都足夠了。皇后多年無所出，怕她什么？

    這話倒沒毛病，可是她隔壁不就住著一個有所出的嗎，生存環(huán)境依舊險惡。

    絳雪軒大排筵宴，許多多日不見的嬪妃都來湊趣，陸靖柔險些被滿屋脂粉香熏個跟頭。皇后坐上首，同皇帝并肩而坐。席間還有先前落胎的純妃與正有孕的孫貴人，孫貴人穿金戴銀，腰間鼓鼓囊囊一團(tuán)，已顯懷了。陸靖柔抓抓腦袋，特地挑了個距離稍遠(yuǎn)視野卻好的座位，準(zhǔn)備隨時觀察戰(zhàn)局。

    皇上皇后舉杯宣布開宴，席上有人笑道：皇上皇后娘娘伉儷情深，是我們眾姐妹的福氣。

    陸靖柔自桌上攢盤里抓把西瓜子塞給雙喜，埋頭挑梨脯吃，不打算理會她們的片兒湯話?？墒悄魏翁觳凰烊嗽?，滿桌就她一個埋頭苦吃，反而顯得格格不入。

    宜嬪何故坐得這么遠(yuǎn)？快來，朕邊上還有位置。

    皇上發(fā)話，陸靖柔咬著梨脯不好拒絕，皇后緊隨其后笑道：meimei只管過來，要吃什么再叫人添，今夜大家盡興才好。

    滿桌子人都拿眼看她，陸靖柔只能領(lǐng)著雙喜挪到皇上身邊，緊挨著純妃和嫻妃，尷尷尬尬地坐下了。既然皇后發(fā)話，不點幾個菜，豈不辜負(fù)了人家美意。

    再單加一盤果脯，只要梨和桃的，旁的不要。她想了想，似乎滿堂就她一個吃獨食不大合適，又對太監(jiān)道，各桌再加一品杏仁酥，荷葉酥、棗卷兒還有玫瑰木樨餅。糖油糕不拘黑糖白糖，都來一些。現(xiàn)下盛暑天氣，一人來個冰碗子吧，不愛吃果子的換成酥酪。孫貴人有孕，單給她紅棗銀耳湯。皇上愛吃江米涼糕，你們也別忘了。

    侍膳太監(jiān)不敢怠慢，立即下去了。

    滿堂寂靜，嬪妃們無一不盯著她瞧，有些是好奇，有些是玩味，有些甚至帶了淡淡的譏諷。

    陸靖柔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眼前，只聽皇上小心翼翼地問道：宜嬪可是晚上未用晚膳？

    回皇上，臣妾吃過晚膳了。只不過臣妾胃口好，還能再吃點兒點心。

    皇上這次真心實意地笑出了聲來：你們看看，偏宜嬪是個有口福的，朕竟不如你會過日子。

    皇上抬愛臣妾了。陸靖柔忙恭恭敬敬地道，有皇上護(hù)佑萬民，臣妾等才能安身立命。

    所幸她方才要的點心陸陸續(xù)續(xù)端上來，解了圍困?；噬险泻舸蠹矣命c心，沒一個敢不張嘴的。陸靖柔且得自在，忽然抬頭見窗外一輪皓月，忙手指了引皇上去看。眾人皆贊好月色，皇帝也嘆道：快中秋了，月亮一日比一日圓。朕今日同太后禮佛，頗有通悟，因此在園中設(shè)此宴。

    皇后道：愿聆皇上教誨。

    皇帝長嘆了一聲：西北戰(zhàn)事吃緊，若是后宮不穩(wěn)，朕才真是要分身乏術(shù)了。

    陸靖柔同其他嬪妃一道垂頭聽訓(xùn)，心里暗暗冷笑。皇上雖然年少老成，唯獨男女之事上還青澀得很。女人之間明爭暗斗，不亞于朝堂之上風(fēng)云詭譎。

    皇帝又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才一揚手道：罷了。朕的話，今天你們都聽清楚了。孫貴人如今懷有龍?zhí)?，不論是阿哥還是公主，朕都不準(zhǔn)再有人身懷二心。

    眾人紛紛稱是，他仰天望著月亮，道：你們都去吧，宜嬪留下。

    陸靖柔當(dāng)即心里咯噔一跳。她同蕭闕的事被人捅了簍子？她方才徑直從掌印值房出來，在長街遇到雙喜，轉(zhuǎn)頭直奔御花園。來去兩條方向截然不同的路，難道是皇上故意派人跟蹤她不成。

    果真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她連自己死前的遺言都準(zhǔn)備好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錯了就是錯了，她并不怕死。相反，死后她的魂魄就能回到現(xiàn)代世界，那個她真正熟悉并熱愛的家。陸靖柔只是擔(dān)心，有朝一日真的離開了這個不被歷史承認(rèn)、不被文字記載的王朝，還能去哪里尋得他們最后的結(jié)局。

    如果陸靖柔注定死在今日，請上天保佑蕭闕雙喜和康生如意兒他們，平安一生，無病無災(zāi)。她闔上雙眼，默默祝禱。

    丹陛之上，皇帝徐徐轉(zhuǎn)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