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正人君子-5
22.正人君子-5
眼看前面的孫飛木停住了腳步,小露得飛快結束這段對話,她簡短地說:不論如何,我的本體還在天地會的地牢里,現(xiàn)在無法動手。你得先與這位大小姐周旋一二。 前面的小道到了盡頭,孫飛木回過頭等他們一同去往谷底。似乎為了掩飾因為孫舵主而產(chǎn)生的負面情緒,她有些過分熱情地給顧子意帶路。 山谷地面有人為開鑿的痕跡,通向山體內。沿著谷底道路走,不妙的感覺在小露心中愈發(fā)嚴重??v使她想給顧子意提醒也沒有機會了。她感覺到被注視著。 向上看,擺宴的地方早被高高的山崖?lián)踝?,留下一道狹長的天空。她們三人似乎已經(jīng)遠離現(xiàn)實,踏在現(xiàn)實與某種未知的交界。 于塵作為二當家,他修為不低。小露內視時可以在丹田看到一枚金色的珠子,想必就是所謂的金丹。她用金丹期的靈力在附近反復探查幾次,沒有察覺到別人,山谷里只有一行三人,可她被注視的感覺卻始終不散。她脖子后面汗毛直立,以至于她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動作。 我必須要認真扮演【于塵】這個角色。 絕不能出現(xiàn)馬腳。 不知為何,她就是這樣覺得的。如果在這里暴露什么的話,似乎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孫飛木仍在嘰嘰喳喳地介紹著什么。小露盡力分神去聽,大約是關于這個圣地的由來。天地會的掌門人如何流落在岙州,如何機緣巧合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然后接觸到前所未有的天地靈氣,又如何建立這個天地會,立志幫助修士習得天道,如何如何 孫飛木對這個地方的喜愛之情不加掩飾,而顧子意看起來也只是抱著應有的警惕。他們二人似乎沒有察覺到到小露所感受的猶如實質的壓迫感。 谷底土壁潮濕,散發(fā)土腥味,樹根從山壁中冒出來,昆蟲隨著三個人類的靠近紛紛爬回泥土里,彩色的岙州鳥雀在遠處低鳴。 明明是生機勃勃的森林景象 可恍惚間,兩邊泥土似乎向她口鼻中壓來,蠕動的蟲子似乎要爬到她的皮膚里,長嘴鳥貪婪地盯著她的眼珠,振動翅膀、張著利喙,隨時要俯沖而下?;恼Q的景色之下,小露應該覺得恐懼,可她卻不覺得恐懼。 她只感到厭惡。 她看到扭曲的光線,黑暗的血液,死掉的植物的尸體中爬出密密麻麻的螞蟻。 不是恐懼。是厭惡。 顧子意回頭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問怎么了,小露無法回應他。她一邊能看到普通的山谷之景,苔蘚遍布山道,其間白色小花點綴,空氣中是森林特有的愉快的、充滿生機的植物味道??赏瑫r,另一種景象沖擊她的大腦,她看到手邊的石壁和腳下的土路里伸出無數(shù)白皙紅潤的手指、手掌,緩緩地蠕動著,試圖撫摸幾人的頭發(fā)、皮膚。 小露停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是幻覺,她告訴自己。放下鞋子,在幾只手指上碾了碾她感到真實的rou感。那手掌掙扎著,蹭破了肌膚,滲出些血來。 小露低頭凝視地面上的手指。 如果其他人看不到,那么,應該是桃花石手鐲給她的視覺吧這所謂圣地里的東西,和界靈大概是敵對的關系? 孫飛木在前方停住,打斷小露的思索:于哥,請開一下門。 他們終于走到了山谷的盡頭,山體上有一道高大堂皇的門扉緊緊鎖著。這門大概有二人多高,門扉整體是深綠色,上面雕刻著古樸的紋路,似乎是裝飾的花紋,又似乎是一種遠古的、蠱惑人心的語言文字 小露走上前去,撫摸這扇門,古怪的材質不知是木是金。孫飛木下定決心,對顧子意低聲說:顧前輩,你如果不愿意加入天地會,一會兒就走吧。我來拖著于哥。 小露不得不咳嗽一聲,示意自己能聽得到,孫飛木挺起胸膛,一副要和【于塵】作對到底的樣子,哪里知道這并不是她們分舵的二把手。如果不是門內傳出的壓力太大,小露可能要笑出來。 披著【于塵】這馬甲已經(jīng)半月,小露自然對于塵的隨身物什了如指掌。她從懷里掏出一串鑰匙,比對著門上的鑰匙孔,打開了這扇讓她不安的大門。孫飛木頭一個上前,伸手推開,大門發(fā)出低沉的吱呀聲,緩緩讓開,露出了里面的景象。半個山體似乎被掏空了,門后是空闊死寂的高而深的空間。 孫飛木三步并作兩步跨進去:看哪,這是我們的神。 小露忍著沒有后退一步?;疑臒熧|在空中懸浮,晦暗的光從上方投下,她在這深廣的洞xue中看到枯萎,瘟疫,戰(zhàn)爭,死亡。 顧子意看不到她看到的東西,跟著跨過門檻,問:你說的神是什么意思? 所謂神明,是無法修道的凡人杜撰出來撫慰人生悲苦的幻想。對修道者來說,修身修心,有朝一日得道大乘,能夠飛升到仙界修道者眼中的神或仙,是參破天意的人或妖,說到底,是生命的另一種形態(tài)。 同絕大多數(shù)修者一樣,顧子意不相信所謂天生的、統(tǒng)治萬物的神祇??呻S著他越走越深,他眼中的質疑漸漸消散了。在這個鬼斧神工的大型洞xue里,金色光芒從上方巖洞投下,籠罩著一棵擁有巨大樹冠的榕樹,長須瀑布似的垂落。這榕樹看起來像是有上百年上千年的歲數(shù),其上布滿各種植物,昆蟲、鳥雀,簡直是一個生機勃勃的獨立世界,鳥語花香,整個洞xue映照著盈盈綠色。 這景很美,有幾分攝人心魂的地步。在此之上,又有一種微妙的氛圍,勾得人想要俯首膜拜。 這里的靈氣顧子意問。 此地明明不在高山之上,卻靈氣充沛得出乎意料。饒是他心志堅定,此時也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這里,真的是一個所謂的圣地? 緊接著,他心里一驚:此地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顧子意回頭去看小露,后者隱藏在中年男人【于塵】的外表下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仰著頭看那棵樹的樹冠。 小露看到一棵枯萎的樹立在洞xue中央。地面上覆蓋的不是長及腳踝的青草而是蠕動的人類手指,樹干上如云的不是翠綠的樹葉藤蔓而是翻滾的、仿佛在沸騰的灰色煙氣。但她也同時能看到其他二人所見到的仙氣飄飄的鏡像。兩種視覺爭相沖擊她的大腦,直令她作嘔。 她看到樹下有一塊巨大的石板,三五米長寬,上面粗糙的線條深深刻入石板表面,勾勒出一個陣法。石板表面粗糲,甚至有幾處碎裂,裝飾性花紋的顏料斑駁不清。明明是在這個風吹不到雨打不到的洞xue里,這陣法也磨損成這個樣子,大概要千萬年的時光才能造就。 顧子意看不出這陣法的作用,但他能看見刻入石板的回路里留存褐色痕跡。靈力運轉的陣法不會留痕,那么,這褐色的東西 所謂加入天地會的儀式,是要用血開啟吧。顧子意問。 孫飛木忙說:是,但是不需要很多。顧前輩,你是什么打算? 小露望著地上的陣法,她回憶起自己從于塵手下那里旁敲側擊得來的信息,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她看向顧子意:顧道友,我派的圣地可入得了你的眼?我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微微向他點頭,顧子意聽懂了她的暗示,略一遲疑,道:好。那么,勞煩你開啟儀式。 顧子意態(tài)度的轉變讓孫飛木吃了一驚,她簡直不敢相信對方這么容易就松口了:顧,顧前輩,你認真的? 顧子意又看了【于塵】一眼,然后望著那棵籠罩在深黃色光線下的巨大榕樹道:當然。這圣地令人折服。 他頓了頓,因為心里警惕,一時間想不出什么贊美夸耀這圣地的話來,又不好這樣住嘴,于是道:只希望儀式之后,舵主能把顧某的東西物歸原主。而且,我還有很多疑問,希望孫道友能夠解答。 顧子意對自己態(tài)度轉變的原因解釋得敷衍,孫飛木有點疑惑。 【于塵】哼了一聲:算你機靈。識時務者為俊杰。 孫飛木本來就覺得,在圣樹鋪天蓋地純凈自然的靈氣面前,所有對天地會的猜疑都能不攻自破,但至少還要費一番口舌請人入教,顧子意這樣利落答應了,她疑惑之間,也忍不住欣慰,而且,二把手【于塵】在身邊,她不怕他使計。 想明白這些,孫飛木沖【于塵】道:于大哥,那我們就開始吧。她又對顧子意說:顧前輩,還請你運氣,收得一些靈氣,好催動那陣法。 不用她說,在踏入這個地方發(fā)現(xiàn)靈氣充足時,顧子意早開始暗中吸收靈氣了。 小露見孫飛木如此配合,松了口氣,說:大小姐請站遠一點,我一個人就行。 等孫飛木站在十幾步開外,小露同顧子意靠近樹下的陣法。 顧子意用眼神詢問,小露微微搖頭,示意他在陣法邊單膝跪下:伸出手。 那個沾著褐色血跡的陣法就在身邊,不遠處是散發(fā)著鋪天蓋地、令人欣喜的氣息的高大榕樹,鳥雀在高處放聲高歌。 顧子意看向這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沒有動作。心里閃過一絲疑慮:這真的是小露么?自己會不會什么時候中了計? 小露說:既然要加入我教,就相信我們。不要拖拖拉拉的。她沖顧子意眨了眨眼睛。 顧子意緩緩伸出手。小露左手他的手腕,右手握住拔出長劍,身子一側,擋住孫飛木的目光,長劍劃下,在【于塵】的小臂上拉開一個口子,血液順著于塵的手淌到顧子意手上,又落在地面上的刻痕中。 石板微微震動。小露說:請催動陣法。她也半跪下去,假裝將顧子意的手按在地上,其實也一手支地,仗著孫飛木站得遠看不清,伸手催動了陣法。 暗紅色的光芒沿著刻痕爬行,區(qū)區(qū)繞繞,最終兩端會合,陣法完成。小露只感覺什么東西順著手臂沖了上來,然后瞬間擴散走遍全身,最終停留在心口處,心臟突地一顫,什么細細的絲線刻入血rou,這滋味不怎么好受,她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她這一系列動作出乎意料,顧子意沒來得及阻止。這時候終于回過神,抓住【于塵】手臂,兩人一同站起。顧子意還一邊掩飾道:于道友不必扶我。 孫飛木快步跑來,兩人都把手腕攏在袖子里。修士用心訣可以治愈簡單的表皮傷口,也不怕孫飛木查看。 孫飛木卻沒去擼顧子意的袖子她眼睜睜看著陣法完成,不會有假。不是顧子意催動陣法,難道還能是于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