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
天長
梅枝的表情一僵,眼神也略有閃躲:那天奴婢不小心迷了路,讓姑娘受驚了。 她看著她沒再說話。人是感情很復雜的動物,李持盈相信梅枝絕不至于下手害她,同時也明白兩人不再似從前那么彼此信任。她有了新的朋友和玩伴,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而她的世界還是那么小,無怪會認為她偏私偏信,一味重用新人。 我不是介意你埋怨我,過了約五分鐘,她靜靜開口,又不是菩薩在世,哪里做得到四角俱全?你在我身邊也呆了好些年了,倘或有別的想頭,不妨開誠布公的同我說一說。 這話太重了,梅枝手一抖:奴婢不敢,求姑娘超生。 她早就立志今生不嫁人,雖說跟著姑娘認得幾個字,出去做賬房或掌柜娘子還是不太夠格。做丫鬟久了,習慣了沒有主見,梅枝其實自己也理不太清思緒,不是不知道公主府的人確實強過她,除了自小練就的一手針線活兒,她并沒有什么遠勝于她們的地方,之前桃枝在時尚且可以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后來桃枝嫁人配小廝,柳枝放出去,她連竹枝都爭不過。 只是內心深處始終咽不下一口氣罷了,總覺得自己癡長幾歲,和姑娘又是打小兒的情誼,拉不下臉屈居后來者之下。 好啦,李持盈笑了笑,點到即止,你既然沒有出去的打算,那就算了,我這里總少不了你的一口飯吃。 出了正月便是怡郡王大婚,雖有白衣教匪徒在詔獄集體自裁這樣晦氣的新聞,除了提了一嘴,其余小報均不見動靜,老百姓們茶余飯后還是更津津樂道雜胡郡君的婚禮排場大明建國快五百年了,皇室頭一回混進番人血統(tǒng),別說這雜胡郡主還順順當當長大成親了?;槎Y前夕整個北京城都像被紅色點燃,很不怕得罪人地報道說先帝朝不受寵的公主、長公主出降都沒有如今這樣熱鬧。 朱顏沒有親兄弟,榮王夫妻將朱持暉和李持壽哥倆請來做了賓客,帽子上各簪一朵紅絨花,一個負責出門迎新郎,另一個留在堂上招呼客人。李持盈則陪著朱顏坐在里頭,按說封了王就該另外開府,奈何如今財政緊張,加上她是榮王的獨生女兒、板上釘釘?shù)睦^承人,干脆略過這一遭,從王府挑了個院子擴建成郡王規(guī)格。 你緊不緊張? 屋里沒有外人,朱顏頂著鳳冠吃吃笑話她:究竟是我成親還是你成親?我都不緊張,你怎么緊張成這樣? 二十歲正是如花的年紀,本來五官不見多么明艷逼人,濃妝那么一勾勒,天生骨相立體的優(yōu)勢就凸顯得淋漓盡致。朱顏的發(fā)質隨母親,微微有些自來卷,為了梳這個極其復雜的發(fā)髻頭皮沒少遭罪。 姐兒兩個手挽著手,李持盈嗅著她身上刨花水和古龍水的香味道:我替你緊張行不行? 一會兒行過大禮還得另換一身衣服出去敬酒,別人大婚新娘子盡可以呆在屋內,她是怡王,滿座賓客至少一大半是沖著她來的,斷不能躲這個懶。 外面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朱顏看了一眼自鳴鐘,沒事人似的和她繼續(xù)閑聊:有什么可緊張的?我還住這兒,也還姓朱,過兩日咱們叫上暉哥兒一道去大戲院看戲吃酒,聽說新排了一出好戲,只不知唱得怎么樣。說完自己覺得可樂,忍不住又笑了一聲,別人成親你就急得這么著,到你自己成親那日還不定急成什么樣子,昨兒我說讓你過來和我住一晚,你偏不肯,不然,省了多少功夫。 不就是婚前性教育嗎?李持盈暗自腹誹,你們那十幾本春宮圖加起來也未必有我知道得多。 我認床,換了地方就睡不著覺。 新娘子作勢瞪她:就你事多。 不多時喜娘進來報時,說二爺和新郎已經到街口了,一屋子人登時動作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仿佛聽到朱顏長嘆了一口氣,然后起身抬臂,丫頭婆子們井然有序地將金鐲子、金項圈全套往她身上招呼,不過片刻功夫,偌大堂屋都似被艷光照亮。 李姑娘看著鏡中人問說:你見過新郎官沒有? 見不見都一樣。 總得知道他長什么模樣吧? 朱顏又想笑了,給她補妝的喜娘忙道:鄉(xiāng)君這一聽就是孩子話,逗咱們郡君娘娘開心呢。那新郎長什么模樣兒、幾個鼻子幾只眼,今晚上不就見著了嗎?何必急于一時? 朱家女人什么時候缺過男人?就是長成個豬八戒,大不了當他是塊臘rou晾著唄。 李持盈不說話了,很快外頭又來一個媳婦子,紅光滿面地進門先蹲了個深深的福禮:回郡君、鄉(xiāng)君,二爺和儀賓已經到門口啦,王妃請您快準備著,一會兒就該行大禮了。 朱顏的奶娘聞言,趕緊抓了把金銀錁子撒出去,一疊聲地問說:流水席準備好了沒有?這可是大功德,不許出丁點岔子的。 沒聽說婚禮還有這個流程???李鄉(xiāng)君多了句嘴:什么流水席? 奶娘們笑道:南邊年成不好,年后京里多了好些花子,這大喜的日子,何不叫他們也沾沾喜氣?因故王妃在咱們府后頭設了上百桌流水席,都是好東西,權當給王爺和郡君添福壽了。 餓了一冬的人,個個瘦得皮包骨,得虧郡君有先見之明,提前撥了五十個侍衛(wèi)過來主持秩序,否則非鬧出人命不可。張尋義從街頭走了還沒五步,已經拉開了至少三個踩著別人往前沖的人,其中一個還沖他罵罵咧咧,被他毫不留情地罵回去:不是看在我家主子大喜的份兒上,頭都給你擰下來! 倒是被他救下的年輕后生多少懂點禮數(shù),還知道雙手合十道個謝。 就是怎么瞧著不大像漢人???他狐疑,這頭發(fā)短的,倒像烏斯藏那邊來的盲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