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娘
大娘娘
三思學(xué)塾里官宦子弟不多,又兼都是孩子,說起皇家八卦來毫不嘴軟,比外面的文人士子還直白尖銳。 李持盈先是一驚,真定?那個赫赫威名的大公主真定?隨即冷靜下來,消息能傳回來反倒證明事情不大,若真是受了行刺、重傷不愈,這事兒肯定給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一絲風(fēng)聲都不會透出來。 今日朱顏告假,班里的女孩子邀她一道用午膳,江寄水等人也同桌而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比往日沉默了不少,雖然還是笑瞇瞇的,但基本是聽別人嘰嘰喳喳:昨兒爹娘同我說,讓我近來緊著點(diǎn)皮,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 不過是些花邊小報,做不得準(zhǔn)的。 就是,大娘娘是何等人物,哪有那么容易為宵小所傷? 說著說著話題就拐到別處去了,李持盈拿筷尖撥著碗里的兩粒米,豎起耳朵專心聽八卦 萬歲的這些子女中,論身份當(dāng)然是元后嫡出的端王最尊貴,可他生來體弱,久病不愈,說難聽點(diǎn)就是一副短命相,連帶著王妃也深居簡出,平時只窩在家里逗鳥賞花,不是皇上下旨幾乎不出門子,差不多的人早不把目光放在他們身上;若論寵愛,卻是大公主真定穩(wěn)壓所有人一頭。 她生母是個不入流的侍妾,當(dāng)今還是親王時就侍奉左右,據(jù)說誕下了二女一子,但除了真定都沒養(yǎng)活。生下真定后不久該侍妾因產(chǎn)后疾一命歸西,萬歲大慟,追封其為敏惠皇貴妃,以皇貴妃之禮下葬。咱們?nèi)f歲一向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這可是了不得的殊榮。 大娘娘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將她塑造成一位鐵腕、冷血、說一不二的女將軍,與公主這個嬌貴的身份相去甚遠(yuǎn),李持盈不免有些好奇。 誰知眾人聞言,都有些訕訕的:大娘娘不常在京,就是在,多半也會被皇上召進(jìn)宮里。 這里頭有個緣故,一來真定走的是武將路線,平時不愛拉文人的好感度,讀書人對她所知不多,官場上粉黑各半;二來真定小時候被萬歲爺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過一陣,后來年紀(jì)大了,父女之間不能不避嫌才放她回后宮居住,當(dāng)時先皇后重病,陶貴妃、劉賢妃代理后宮,這二人買通了司禮監(jiān)的宦官,為真定擇了一個粗俗不堪的夫婿,相貌丑陋不說,還酗酒賭博、拈花惹柳,以致于做出借酒強(qiáng)迫公主、逼jian公主之婢的丑事,逼得真定一劍斬殺了他,事情才徹底鬧大。 此案在當(dāng)時掀起了萬丈狂瀾,公主雖然身份貴重,依,打死駙馬都可以不必償命,但這事倒霉就倒霉在駙馬是被當(dāng)街砍死的。當(dāng)今登基以來輕徭薄賦,履立新法,憑神佑、顯圣兩朝積攢下的家底進(jìn)一步推動改革,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口號實在喊得太響,甚至有士子聯(lián)名上書,要求廢除,另立國法。 陣仗極大,皇上都不得不將大娘娘藏進(jìn)宮里,以圖后效,后來不知怎么去了浙江,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聽到這里李持盈大概明白了文臣們對真定的復(fù)雜感情,一方面她是天子愛女,民族英雄,兩敗英法聯(lián)軍的功績是抹不掉的,民心所向,皇室之光;另一方面,從來所向披靡、連皇帝都敢從頭管到腳的文臣集團(tuán)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奈何不了她,其驚怒程度不亞于教導(dǎo)主任在乖乖女的課桌里發(fā)現(xiàn)小黃書。真定擺明了不會服管、不肯聽勸,駙馬事件后也沒有流露出分毫要與他們和解、合作的意思,就像一塊燙手山芋,放著不管不行,出手去管也不行。 不對呀,她忽然想起,大娘娘既然是皇上最疼愛的女兒,之前選婿的時候怎么沒叫皇上過過眼呢? 論理,公主們的婚事該由皇后cao持,皇上就算再不上心,女婿是誰總還是知道的吧? 對面的江寄水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李持盈心里一突,瞬間改口:唉,大抵是皇上日理萬機(jī),沒空cao心這些吧。 唔,江小少爺面不改色地接過話茬,今日這道糯米排骨做得不錯,大家都嘗了沒有? 下午自習(xí)課時鄰座的同學(xué)早退回家了,江寄水因嫌陽光太刺眼,跟老師申請換去了她身邊。他只比她大一點(diǎn)兒,坐姿端正得恍若特意訓(xùn)練過,如松如鐘,持筆研墨的手勢比書本上分毫不差,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豪門貴公子的風(fēng)儀。李持盈在松江時用慣了洋人的墨水筆,到京城來也沒改掉這個習(xí)慣,這種筆方便快捷,唯一一點(diǎn)不好就是容易漏墨,經(jīng)常寫著寫著滿手墨痕,是以要拿帕子墊在下面。兩個人的余光不時相撞,都覺得對方實在難以理解()。 臨近年關(guān),不少班級已經(jīng)燒起了碳,怕冷的同學(xué)自帶暖手籠和湯婆子,屏氣凝神地或溫書或發(fā)呆。李持盈從南方來,前世今生加起來都是第一次在北京過冬,綿羊油不離身不說,這會兒連棉鞋棉襪都穿上了,整個人盤在座位上,像條懶洋洋的變異冬眠蛇。 湯先生說今年大考還是考綜合卷,江君知道綜合卷是什么樣的么?明知他為人老道,不可能無意間透露什么內(nèi)部情報,李君還是裝模作樣地跟他搭了幾句話。直覺告訴她,江寄水,或者說江家很可能與最近京城發(fā)生的事件有關(guān)。 小少爺聞言停筆微笑:李君不嫌棄的話,回頭我將去年和前年的卷子整理出來,給李君稍作參考。 他的長相其實稱不上英俊,最多就是老實中帶著點(diǎn)秀氣,偏偏笑起來的時候有種政客般老謀深算的從容,看著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的。 李持盈也回以一個微笑:那就多謝江君啦。 江君江君,聽起來仿佛在叫他作將軍,實在別扭得緊。 坐班的講師撐著腦袋歪坐上首,不知是打瞌睡還是看報看入了迷,江寄水見無人注意這邊,壓低了聲音道:方才的事,還望李君不要見怪。 他會主動提起這茬著實讓李持盈吃了一驚,不過對方一副我要跟你講個大咪咪的架勢,她當(dāng)然不會拆臺,十分配合地搭了梯子:哪里,是我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全賴江君出手提點(diǎn)。 我在家行十二,李君若不嫌棄,喊我江十二就行。 她卡了一下:十二兄。 他仿佛滿意了,提筆寫下一個司字:旁的我也不敢多說,李君只須記得,京里人多口雜,凡是涉及宮闈秘事的,一概別聽、一概別信就是了。 她看著他筆下墨跡未干的這個司字,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迎面一個紙團(tuán)打了正著,上頭仿佛打盹的講師頭也沒抬:嘀嘀咕咕個沒完了是吧? 不知怎么回事,放學(xué)時暉哥兒也懨懨的,爬上騾車就開始愁眉緊鎖。李持盈沒見他這個樣子過,又好奇又狐疑,耐心忍了一路,終于還是在下車前開口問說:你同真定公主關(guān)系很好么? 他睜著迷茫的大眼睛啊了一聲:誰?大姨母?為什么? 華仙與真定差著好些歲數(shù)呢,華仙公主大婚時真定已經(jīng)第一次擊退英軍,在浙江臺州受封固國公主了。暉哥兒長到這么大,見她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那你這一路嘆的什么氣? 他忽然惱羞成怒:管你什么事! 想起那日公主的話,李持盈福至心靈:該不是為了年末大考吧? 要說笨,其實暉哥兒算不上多笨,他就是心思難定,換句話說注意力難以集中。小孩兒大多如此,寫十分鐘字就得出去溜一圈,吃杯茶。平時在學(xué)里老師要求嚴(yán)格,回到家中一直緊繃著的弦還不得松一松,可不是要產(chǎn)生厭學(xué)情緒么?越厭學(xué)效率就越低,效率越低就更厭學(xué),惡性循環(huán),不外如是。 你又在這兒神氣什么?他被她戳中心事,臭著臉道,你一個新來的,能及格就不錯了! 她才不肯慣他的破脾氣:那不然咱們比比?你若考得比我好,我給你當(dāng)一天小廝,替你鞍前馬后、端茶倒水。但若是我的評價更優(yōu) 他吞了口口水。 你就替我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