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白嗣視角(4）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

    地底下的爛泥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笑出了眼淚，對啊，他就跟他父親說的那樣，只不過是地底下的爛泥。

    沒有辦法改變的，白嗣，哪怕豁出去你的命，你也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事實(shí)。

    他蜷縮在床上，抱著她的照片，緊緊的，就像抱住生命里的光。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夢。

    夢里，他們不再是擁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他們可以相愛，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世人，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那些曾經(jīng)被視為骯臟的、不可言說的感情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底下，他們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而血緣成了子虛烏有的事，他們共同成長，共同工作，然后，在掌聲中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們生下了一個很像她的女孩，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讓他明知道這只是一個夢，也不愿醒來。

    然而，旭日初升的光，刺眼得宛如銳利的箭，擊穿了他的夢。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抱著一絲微弱的期望，翻身看去，大床一側(cè)空空如也，只有散落一地的照片。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每一聲都像在提醒他，現(xiàn)實(shí)與虛幻的界限。

    滾！

    他聲嘶力歇地朝著門外的人大吼，身體喘息得厲害，他瘋跑下床，頭發(fā)散亂，睡衣歪斜，一雙眼睛紅得驚人，他飛快地?fù)炱鸬袈湓诘厣系恼掌?，每撿一張便往自己懷里塞?/br>
    照片實(shí)在太多了，撿了數(shù)十張后，他動作稍微大些，照片便從懷里漏出，看到照片掉落，他臉上的著急之意更盛，照片撿得越多，漏得便越快。

    重復(fù)無數(shù)次的開關(guān)，在剎那間崩潰了。

    他抱著照片的手驀地松開，照片又一次散落在地。

    他捂著臉，號啕大哭。

    哭聲在偌大的房間里回蕩，久久不能平息

    ***

    又是一年春風(fēng)好時節(jié)。

    距離他去看她已過去一年有余，16歲生日那天，父母為他舉辦了盛大的生日宴，就像被悉心打扮好的寵物，他麻木地跟隨著父母在這個充斥著金錢與欲望的世界來回轉(zhuǎn)動。

    那些華服下的腥臭皮囊，每一張得體笑容下的臉，都帶著算計與打量。

    藝術(shù)家？

    呵，在他們看來他不過是他們評估能為自己獲得多少利益的工具罷了。

    真是令人作嘔的世界。

    忍耐片刻后，心中的躁意達(dá)到頂點(diǎn)，他隨意找了個借口，從宴會中逃離了。

    許是心情不佳的緣故，他沒有留意到自己身后跟了個小尾巴。他邁著遲緩的腳步，來到這個屋里唯一能讓他感到安心的地方，閣樓。

    閣樓還是老樣子，放滿了畫作，那些畫作，每一張都掛上了白布。

    這些被束之高閣的畫就像他心底里那些隱秘的感情，只能用厚厚的白布掩蓋。

    他的指尖停留在某一幅畫上的白布上片刻，又放下了。

    表舅。

    是那個孩子。

    他轉(zhuǎn)身，看到小侄女與葉馨有五分相像的容顏，心底的煩躁頃刻間如煙霧消散，眉宇間的皺褶舒展開來，他掛著淡淡的笑，與那孩子閑話家常了幾句，談話的最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關(guān)于葉馨的事。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壓在他心頭的巨石移開了。

    他高興極了。

    送走小侄女后，他應(yīng)了父母的挽留，在別墅里住上一宿。

    那一宿，他睡得很差，差到他數(shù)次從夢中驚醒，可詭異的是，以往所有夢境都會有所記憶的他居然忘了那晚上的夢，只記得那天夢里，不住地有人跟他說一些很討厭的話，還不停地逼著他做選擇。

    第二天醒來，他發(fā)現(xiàn)手腕處多了一個傷口。

    傷口的痕跡有點(diǎn)像是被利刃切割過后留下的，可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入睡前并沒有這個傷口。

    傷口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他找了紗布稍微包扎一下便離開了房間，不顧父母的挽留，徑直離開了別墅。

    從那天開始，他發(fā)現(xiàn)自己時常會遺失一些記憶，剛開始時是短短的一兩個鐘頭，到了后面，他遺失記憶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甚至高達(dá)一到兩天。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可他不敢深究，他隱隱約約中有種直覺，在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他做了不好的事。

    渾渾噩噩過了數(shù)月，他的傷口變得越來越多，某天，他在自己房間發(fā)現(xiàn)了半張帶血的紙，紙上寫滿了各種可怖的情話，那一刻，他內(nèi)心的不安達(dá)到了頂點(diǎn)。

    他害怕，害怕傷害在他尚未察覺之時已經(jīng)造成。

    也許是自己越來越詭異的行為引起了父親的注意，某個晚上，父親不由分說把他帶到了醫(yī)院，從他的眼神中，他看到了父親對自己的戒備與隱匿的痛苦。

    醫(yī)生對他的身體做了一次全面的檢查，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在醫(yī)生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父親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那個身形高大，素來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人剎那間像是失去了生機(jī)的綠植，沉默地把他帶到了精神科。

    精神科門牌外的三個字，格外刺眼，他抬頭望了良久，卻輕輕笑了起來。

    那時，他不知道是笑自己終于知道身體發(fā)生了何種變化，還是笑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

    那場談話前所未有的疲憊，心理醫(yī)生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沉重的鐵鏟，把他心房上覆蓋了無數(shù)腐臭的爛泥一點(diǎn)一點(diǎn)挖開。刨根問底式的問話讓他倍加反感，可是一想到門外父親的眼神，他又不得不把那些呼之欲出的憤怒壓抑住。

    時間在緩慢地流逝，終于，話題到達(dá)了尾聲，不等醫(yī)生的結(jié)論，他飛也似的從會診室逃離出去。

    心臟的不適讓他難以呼吸，他喘著粗氣，佝僂著身子蹲在醫(yī)院門外好一會，呼吸才緩緩恢復(fù)了正常。

    過了不知道多久，父親出來了，眼角余光中，他看到了父親手持報告的手指在輕微顫抖，父親似乎想跟他說什么，嘴唇囁嚅了好幾下，終究，還是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靜中，他聽到父親輕聲對他說

    回家吧。

    如垂暮的老人，只余下無盡的嘆息。

    他與父親肩并肩走在一起，兩人保持著沉默，夜色寂寥，他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高不知何時開始快要高過身旁這個曾經(jīng)被他視同高山一樣的男人。

    爸

    別說了，會好起來的。

    父親打斷他，卻沒有看他，只是兀自說著自己的話。

    他知道，自己好不起來了，卻不敢反駁對方。

    兩人沒有了對話，霓虹燈光落在兩人身上，光暈暈開，他恍惚間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光怪陸離，靈魂在漂泊，腳尖卻不到地。

    作話：叉燒又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