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突(三)
沖突(三)
從俞家莊子通向城門的路上行人寥寥,這段時日京中頗有些動蕩,京邑周邊的百姓自有一套生存法則,若無要緊事,在京城安穩(wěn)下來前都不會往里湊。 正午的日光將黃土路面映得白晃晃的,這條修得寬敞的官道上僅有二人二騎,離得不遠不近,像是互相牽制,又像是互相戒備。 秋明良率先扭過臉,面上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楊大人恕下官唐突,為了下官表妹的清譽,下官還是要問上楊大人一句,是何時同下官表妹如此親近的? 他一口一個表妹喚得親密,楊巍的側(cè)臉繃緊,唇峰抿出不茍言笑的肅然線條,冷聲道:她乃和離之身,父親獲罪遭貶,父母兄長皆不在身邊。她如今過得尤為不易,秋大人若真以表兄之名憐惜她,那便勞煩秋大人莫要再為難她了。 話音剛落,一道勁風(fēng)拂面而來,雪亮而冰冷的刀尖劃出破空的尖銳呼嘯聲,削斷了楊巍鬢邊的幾縷黑發(fā),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如何待她,需你多嘴? 收割過無數(shù)大大小小官員的鋒利刀刃就貼在他的皮膚上,楊巍的神色卻半點未變,身軀依舊筆直挺拔,肅穆冷厲地與秋明良泛著郁火的陰冷灰眸對視,不曾移開半分。 秋明良,你若是在這里殺了我,文官與學(xué)子的筆會將你拉下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屆時整個秋府,連同令妹,都難逃一死。 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向剛直規(guī)矩的表面下卻露出了星點銳意,寒芒迫人。 秋明良與他對視半晌,忽而燦然一笑,臉上再度恢復(fù)成溫潤公子的模樣,慢條斯理地將刀收回腰間刀鞘,一個誤會罷了,下官與楊大人開個玩笑,希望楊大人別太介意。 他話落,大腿夾了夾身下馬腹,駿馬揚起前蹄,踏起塵土滾滾,片刻的功夫便超過了楊巍。 楊大人,下官還有要事回京,先走一步。 黃沙煙塵中,他清潤的聲音帶著上揚的語調(diào)響在官道上,卷進馬蹄聲聲中。 青黛把這進小小的莊子逛完的時候,楊巍送來的侍從也都到了,總共有五個人,各個肩背筆直、身強力健。青黛便安排他們住在前院的倒座房,讓謹言給他們排班巡邏莊前莊后。 把這些交代下去,青黛便回了自己的寢房,剛在雕著仙鶴展翅的美人榻上坐下,她便察覺了不對,猛然扭頭看向豎在美人榻后的六扇花鳥屏風(fēng)。 屏風(fēng)后傳來衣料摩擦的輕微響動,青年俊秀的面容陰翳沉沉,一雙淺灰色的眸子如毒蛇般將她鎖住,從屏風(fēng)后繞了出來。 秋明良果然沒那么容易打發(fā),把楊巍引走再自己偷偷潛回來,真像他會干的事。 楊巍送來的那幾個侍從和她從俞家?guī)淼淖o院都不是秋明良這個反偵察高手的對手,下次她要親自看過他們的排班。 青黛還在暗自琢磨著怎么把他趕出去,秋明良已經(jīng)欺近了美人榻,一語不發(fā)將手伸向她的手腕。 秋大人去而復(fù)返,可是有東西落下了?她躲過他的手,笑意中暗藏警惕。 表妹不知曉罷?我還通曉一些把脈看病的醫(yī)理,我且替表妹看看脈。秋明良扯出一個皮笑rou不笑的弧度,抓住她的手腕,兩根手指已穩(wěn)穩(wěn)搭在了她的脈搏上。 青黛不知他又犯什么瘋病了,只能任由他扣著她的手腕診脈,他足足探了有一刻鐘,面色比方才還要陰沉可怖,喉間磨出讓人牙酸的陰森聲線,你真的懷孕了。 我沒必要騙你。她不想刺激他,放輕了聲調(diào)柔聲道。 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驟然一緊,幾根帶著舊傷的手指壓在她瑩潤白皙的肌膚上,他一只膝蓋抵在美人榻上,半跪在上面俯視著靠坐著的她。 他心中心心念念惦記著旁人,與你成親不到半年就把一個賣藝女當做飲鴆止渴的替代品接進府里。他語調(diào)低低緩緩,如同平和敘述,下一瞬卻猛然拔高了音調(diào),他那么對你,你為何還要為他孕育子嗣?你心眼、手段這么多,只要你想,你完全能夠避免! 她眉心蹙起,唇瓣微微抿起,視線落在他因為激動的情緒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上,默然不語。 屋內(nèi)岑寂片刻,眼前綴著金絲的衣襟瀾邊終于停止了鼓動,卻猛然朝她壓下,她被迫對上他那雙壓抑翻涌著詭譎情緒的眸子。 你愛上他了?他的唇只與她隔了一個指尖的距離,他的氣息隨著他吐出的字句落在她嬌嫩的肌膚上,激起一小片戰(zhàn)栗。 事到如今再談這些,秋大人不覺多余嗎?她一邊用平靜低徊的嗓音回答,一邊用另一只沒被他扣住的手在美人榻上摩挲,直到握住了藏在被衾間的一柄堅硬冰冷的物件,才稍稍松口氣。 他盯了她半晌,在她心頭直打鼓時才終是再度開口,臉上甚至還帶上了一抹笑意,是,你說得對,不管怎樣,如今你又是俞家三姑娘了。 他的雙眸里泛起奇異的光,映亮了稍顯陰晦的臉,唇邊泛起上翹的弧度,語速越來越快,你可以嫁給我了,只要你嫁給我,肚子里這個就是我的孩子對,本來就是我的孩子,我們那回在茶樓里 秋明良!我已懷胎五月,這不是你的孩子!青黛聽不下去了,這瘋子真是瘋得徹底。 他驟然低眸看她,彎起的唇角漸漸落下,直到唇線平直,他俯身展臂,捏住了她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臂。 美人榻的被褥上發(fā)出一聲硬物落在綿軟錦被中的悶響,秋明良的視線在被褥中的鋒利匕首上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她臉上,聲音又輕又淡: 你想殺我? 青黛在他陰冷的視線中無端感到戰(zhàn)栗,搖頭否認,我只是想自衛(wèi)罷了,如今我還懷著孩子 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會傷害你和你的孩子?他語氣輕輕,面色溫潤,青黛卻覺得這樣的他比之前那個隱怒的模樣更嚇人,宛如方從地獄里爬上來的修羅惡鬼。 他面上的神色愈發(fā)溫和,放開捏著她手腕的手指,轉(zhuǎn)而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頰,絮語深情,再說,那是我們的孩子,我怎會傷害呢? 青黛對上他流淌著絲絲溫情的細長眼眸,膽戰(zhàn)心驚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是認真的! 她正頭疼怎么讓他放過她,外間傳來了桃香踟躕的通傳。 姑娘,莊子外來了人要拜訪您,說是鎮(zhèn)北公 ps.秋明良:我的孩子! 青黛:你清醒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