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匆忙，忘了奉還。如此干凈的帕子，一旦污了，留在世上也是無用——你小心收好吧。」

丹娘接過來，「多謝大人指點?！?/br>
何清河轉(zhuǎn)過臉，有些不耐煩地說：「孫天羽，事到如今，你還不認(rèn)罪么？」

「不。他沒有罪?！?/br>
何清河臉色陰沉下來，盯著丹娘沒有開口。

丹娘道：「都是奴家的罪。是奴家先勾引了他。先夫之死，也是奴家指使他做的?！?/br>
何清河臉色由惱變憎，由憎變怒，寒聲道：「裴丹杏，你可知勾結(jié)jian夫謀害親夫，乃婦人第一重罪！需得剝?nèi)ヒ卵?，赤體受杖，然后騎在木驢上繞城示眾！

直到陰穿肚爛！生前受盡羞辱，死后無葬身之地！」

丹娘從容道：「奴家知道?！?/br>
何清河瞪視了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本官六日間遍訪山下住戶，過往客商，都說你貞靜賢淑，原非歹人。本官念你為jian人所騙，受盡胯下之辱，有心回護(hù)于你。誰知你竟是這樣一個yin材兒！」

何清河喝道：「裴丹杏！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救下jian夫性命，讓本官饒他不死嗎？蠢女子，你枉擔(dān)了罪名！即使你所言屬實，孫天羽為奪人妻，謀害無辜，也是死路一條！可笑本官諄諄教誨，不惜遣人將你接到獄中，在后堂聽審，揭穿這狗才面目，望你明羞知恥，孰料你卻是yin賤入骨，為著個無恥jian夫，連夫妻綱常人倫天理都拋在腦后！」

何清河臉色鐵青，眼睛被燈燭煙火一熏，愈發(fā)紅腫，他拍案叱道：「你現(xiàn)在洗心革面，回去三尺白綾了斷此生！向本夫謝過失貞辱身之罪，還不失為知恥而改！若你一意孤行，焉知老夫不敢將你們這對jian夫yin婦一同押往西市寸磔凌遲，以儆效尤！」

丹娘淡然笑著，柔聲道：「多謝大人成全。奴家也知道他犯的是死罪，奴家只求與他同死?！?/br>
以何清河這樣見慣世間百態(tài)，無不洞燭其jian的大行家，頓時也怔在當(dāng)場。

薛霜靈悄聲說道：「你娘八成是yin行圣母轉(zhuǎn)世，要不然就是個缺心眼兒的妖精，不為本夫守節(jié)，卻要為卑鄙無恥的jian夫殉葬。想去陰間還被他干么？」

白雪蓮沒有答話，只怔怔看著母親，經(jīng)過這么多風(fēng)雨，娘的容貌依然明艷，那雙明凈的美目湛然如水，帶著盈盈的笑意。她突然覺得，娘一輩子似乎沒有真正開心過。

何清河在大理寺做了幾十年官，審過的案子不計其數(shù)，公認(rèn)的細(xì)察秋毫，剛正無私，從來是謀定后動，殺伐決斷沒有半點含糊?？蛇@一回他幾次去拿令簽，又收回了手。

他暗中查訪，眾口一辭都說丹娘是個貞潔婦人，并無半點狎邪之事；升堂前他先審過鮑橫，據(jù)他招供，這獄里上下通連，設(shè)好圈套把她誘騙來聚眾行jian。

那日在杏花村，何清河親眼目睹，心知丹娘是個正經(jīng)婦人，他委實可惜丹娘的才貌。這樣一個柔弱婦人，只因姿色動人，以至破門毀家，丈夫冤死，自己飽受yin辱，紅顏禍水，令人嘆息。

誰知這么個明白婦人，竟是不可理喻！事到如今，她眼里心里仍只有一個孫天羽。可孫天羽有什么好的？無知無能無恥無情無義無才，一個狼心狗肺的狗東西！莫非她是受了魘鎮(zhèn)？

何清河的眼睛又模糊起來，他用袖子擦了擦，恨聲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接著拍案吼道：「孫天羽！你給我招！」

孫天羽剛要開口，堂外突然傳來一聲又尖又細(xì)的怪笑，「招什么招？沒有的罪過，你讓他招什么呢？」

何清河盛怒中面容一僵，接著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不屑。他身邊幾名隨從都面露驚疑之色，書吏停下筆，后面那年輕人踏前一步，半掩在何清河身前。堂中眾人紛紛扭頭朝外看去，只見廳外沉沉的黑暗中，突然亮起兩排燈火。前面兩盞丈許高的曲柄透水銀大琉璃燈，映得階前亮如白晝。

十余名穿著絳紫錦衣，腰纏玉帶的小太監(jiān)分列兩旁，中間一乘八人抬的漆金座輦，一個錦衣華服的貴人傲然坐在輦上，雙手按膝，腰身挺得筆直，胸前一條五爪紫蟒張牙舞爪，威猛無儔。

他頜下光溜溜沒有一根胡須，乍看來不過三十余步，箍在金冠中的頭發(fā)漆黑如墨，臉色蒼白如雪，燈光下嘴唇泛起妖艷的血紅。他臉上皮膚光潔之極，沒有絲毫皺紋，細(xì)看來眼中卻有種掩不住蒼老之態(tài)，就像是一個老人換上了一層年輕的皮膚般不協(xié)調(diào)。

一個拿著玉柄拂塵的少年尖聲道：「節(jié)制六省軍政，一等鎮(zhèn)撫將軍，東廠副都總管，敕封千歲，封總管千歲爺駕倒，爾等還不跪迎！」

那知縣先是張大了嘴，然后旋風(fēng)般奔出去，跪拜道：「卑職叩見千歲！封總管千歲千歲千千歲！」

堂中衙役，連同大理寺隨員都跪了下去，「叩見千歲?！?/br>
封總管由眾人徑直抬入大堂，也不落轎，就那么端坐在半空，凝視堂中唯一站著的人。

何清河背對著座輦擺了擺手，慢吞吞吩咐手下，「把燈滅了吧。熏得難受。

有人家的燈就夠使了?！?/br>
封總管道：「老何，你也不見過本鎮(zhèn)？」他聲音尖細(xì)陰柔，卻并不難聽，反而有種奇異的親切感。

何清河側(cè)著身，抱拳湊合著搖了兩下，「見過見過?！?/br>
封總管笑道：「好你個老何，論品秩你是四品，本鎮(zhèn)一品；論職銜，你是大理寺右丞，本鎮(zhèn)乃節(jié)制六省軍政的鎮(zhèn)撫將軍；論交情，你我一朝為臣；就是論年紀(jì)，你也比我小著幾歲——怎么就這么敷衍??？」

「行了行了，心意到了就成?！购吻搴幼匾沃校樖终藶跫喢?，摜到案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br>
封總管格格笑了兩聲，「老何，今兒個你只怕非得跪上一跪了。」

何清河呷了一口涼茶，抹著眼角道：「我老何這雙腿跪天跪地跪君跪師跪祖宗，沒想過要跪什么閹人。」

封總管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從袖中拿出一封明黃卷軸，正容道：「大理寺右丞何清河接旨?！?/br>
何清河怔了一下，只好又戴上官帽，理了理官服，一撩袍角跪在輦前，叩首道：「微臣何清河接旨?！?/br>
封總管慢慢攤開卷軸，「宣大理寺右丞何清河即刻回京。欽此?！?/br>
「謝主隆恩?！购吻搴悠鹕斫舆^了圣旨，湊在燈下一個字一個字仔細(xì)看了一遍，末了又對著燈透了光查看璽印。

「這個老何，還怕本司騙你不成？」

何清河嘟囔道：「難說?！?/br>
好不容易看完圣旨，何清河恭恭敬敬封了，交給隨從，然后又坐回椅中。

「老何，圣旨是讓你即刻回京。你還有心情閑坐？」

何清河慢吞吞道：「這黑燈瞎火的，讓我怎么走？就是皇上差人，也沒說不讓過夜的。山這么陡，路這么險，坐著不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