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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龍吟(第三十六集)

    章

    一滴水珠懸在銅壺的漏管下方,表面映出一株縮小了無數(shù)倍的青銅燈樹,細(xì)

    小的燈火猶如繁星,光芒璀璨。片刻后,水珠悄然滑落,滴在盛著刻箭的承水壺

    中,發(fā)出一聲輕響。

    已經(jīng)是漏下三刻,雖然四周的帷幕密不透風(fēng),永安宮內(nèi)仍然寒意四起。

    呂冀躺在榻上,通紅的雙眼布滿血絲,就像一頭受傷的餓狼。

    他身上受的都是外傷,并不致命??蛇@些外傷極為惡心。中行說一共刺了他

    十七刀,傷口從肩到腿,遍布全身,不管他是躺是坐,都至少會碰到一處。為了

    鎮(zhèn)痛,宮里的太醫(yī)用上了麻沸散,使他能昏沉睡去。結(jié)果造成了這樣的局面:呂

    冀想理事,就無法止痛,想止痛就無法理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好端端的計(jì)劃

    被劉建攪成一團(tuán)亂麻。甚至那賊子還登基當(dāng)了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我起來!」

    張惲道:「大司馬,你一身的傷……」

    呂冀咆哮道:「我就腳底下沒有傷口!」

    張惲只好小心翼翼地扶著呂冀起來。

    呂冀用力喘了口氣,忍痛對許楊道:「告訴巨君,不用再等了!那幫賊子該

    跳出來的都已經(jīng)跳出來了,挨個殺過去便是!今晚務(wù)必攻下南宮,將逆賊劉建梟

    首示眾!」

    張惲小心勸諫道:「劉建已經(jīng)是甕中之鱉,何必著急呢?」

    「過了今晚,他就作了一日的天子!」呂冀咬牙切齒,惡狠狠說道:「無論

    如何!不能讓他活到明日!」

    張惲看了眼低頭不語的許楊,躬腰應(yīng)道:「是?!?/br>
    「還有劉氏宗親!」呂冀厲聲道:「一個都不許放過!」

    帷幕外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荒唐!」

    張惲像被人踢了一腳似的,撲通跪倒,額頭緊貼著地面。

    一只玉手掀開帷帳,義姁展目往幕中掃了一眼,然后退開一步。

    帳外環(huán)佩輕響,穿著黑色鳳衣的太后雙手握在胸前,緩步走進(jìn)帳中,鳳目間

    帶著幾分慍怒,盯著渾身纏滿繃帶的呂冀。

    即使受傷也不改囂張本色的襄邑侯此時卻嘴巴一扁,像個被人欺負(fù)的孩子一

    樣委屈地叫了一聲,「阿姊……」然后「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什么!」呂雉怒斥一聲,一邊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弟弟抵去淚水,

    一邊教訓(xùn)道:「吃了虧,就討回來!何必作小兒女之態(tài)?」

    呂冀抽泣著恨恨道:「都是中行說那個狗賊!還有劉建!劉子駿!劉榮!劉

    箕!劉德……姓劉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他越說越氣,「枉我呂家世代匡扶社

    稷,為劉氏費(fèi)盡心力。這幫忘恩負(fù)義的東西,全都是賊!」

    「少說這等話!」

    呂雉喝斥一聲,然后叫義姁過來,檢查弟弟身上的傷勢。

    義姁解開繃帶,看了幾處要緊的傷口,寬慰道:「侯爺傷勢平穩(wěn),靜養(yǎng)月余

    即可痊愈。」

    「哪里等得了月余?」呂雉道:「越快越好,眼下耽誤不得。」

    義姁心下會意,「奴婢這便取藥來?!?/br>
    等義姁離開,呂雉抬眼看著弟弟,半晌沒有作聲。

    呂冀早就長得比姊姊還高,身材更是肥壯,可在她的目光下,仍像小時候那

    樣,手足無措。

    許楊不言聲地躬身退下,只有張惲還留在帳內(nèi)。

    呂雉慢慢說道:「冀兒,你告訴阿姊,是不是晴州商會找過你,想拿重金買

    天子的性命?」

    呂冀臉色頓時一僵。

    呂雉沉默片刻,然后帶著一絲痛心道:「你缺錢嗎?」

    「不是的……阿姊……」呂冀吞吞吐吐地囁嚅片刻,然后小聲道:「反正是

    要做的……我應(yīng)許他們,那錢等于是白拿的……」

    「冀兒啊冀兒,你怎么能這么傻??!」呂雉道:「那幫晴州商蠹最是jian詐狡

    狠,你答應(yīng)他們,不就等若告訴了他們你的心思嗎?」

    呂冀心虛地說道:「我又沒有說……」

    「他們難道猜不出來嗎?莫說你因?yàn)樨潏D那些小利答應(yīng)了他們,即便你沒有

    答應(yīng),只要你稍有意動,他們就能猜出九成?!?/br>
    呂冀被姊姊接連教訓(xùn),心里有些不高興,梗著脖子道:「那又如何?他們只

    是些商賈而已,一道算緡令就能讓他們傾家蕩產(chǎn)。」

    「你!」

    呂雉還待再說。呂冀忽然眉頭一緊,一手撫著傷處叫道:「哎喲……」

    呂雉氣得臉色發(fā)青,最后還是沒能喝斥出口,轉(zhuǎn)頭道:「還愣著干什么!扶

    大司馬躺下!」

    張惲連忙上前扶住呂冀,小心避開傷口,用一個別扭的姿勢半躺下來。

    呂雉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冷冰冰道:「我不知道晴州商會許了你多少錢,但

    你要知曉——晴州商會的人從你府里出來,轉(zhuǎn)頭便許了劉建二十萬金銖!你自己

    想想吧?!?/br>
    說罷拂袖而去。

    「二十萬?」呂冀怔了片刻,抬手往案上拍了一記,大怒道:「這幫壞了心

    腸的商蠹!哎喲……」

    這一拍不小心牽動臂上的傷口,呂冀抱著手臂大叫起來。

    「侯爺當(dāng)心?!沽x姁拿著一只布囊進(jìn)來,見狀抬手托住呂冀的肘尖,然后指

    尖一挑,白色的繃帶像是活過來一樣,靈動地一圈圈旋轉(zhuǎn)著散開。

    義姁一手解開繃帶,一手從布囊中取出一只玉盒。那玉盒極大,打開來,里

    面卻只有一層淺淺的赤紅色藥末。義姁用一只精巧的玉圭抿了少許,在呂冀臂上

    薄薄灑了一層。

    呂冀只覺傷口像被太陽曬到一樣暖洋洋的,接著便看到傷口以rou眼可見的速

    度迅速愈合。

    「這赤陽散是療傷生肌的秘藥,」義姁道:「可惜只能治皮外傷,傷口太深

    便無能為力。眼下只剩了這么一點(diǎn),侯爺,往后可要當(dāng)心了?!?/br>
    …………………………………………………………………………………

    火光沖天,映出夜空中密布的彤云。武庫的大火已經(jīng)燒了一個白天,此時非

    但沒有熄滅,反而越發(fā)猛烈,熊熊大火將半個洛都城都籠罩在火光下。似乎被火

    光驚擾,不知從何處隱約傳來野獸的咆哮聲,夜色下蒼涼而又可怖。

    程宗揚(yáng)兩手扶著欄桿,俯首看著腳下的廣場。經(jīng)過一天的殊死搏殺,阿閣廣

    場上每一塊磚石上都淌滿了鮮血。廣場兩側(cè)的溝渠中,鮮血匯聚成溪,最深處足

    以淹沒人的腳踝。

    如今正值隆冬,那些鮮血此時已凝結(jié)成冰,唯有濃郁的血腥氣揮之不去。

    呂氏與劉建雙方殺得天翻地覆,南北二宮血流成河,連武庫都一把火燒了,

    洛都士民人心惶惶。許多人都試圖出城躲避戰(zhàn)亂,但洛都九座城門此時已經(jīng)全部

    戒嚴(yán),禁止通行。

    對于大多數(shù)平民而言,他們并不在乎誰登基稱帝,畢竟天子之位離他們太過

    遙遠(yuǎn),無論誰登基,也不見得會讓他們的日子更好過。但眼下的戰(zhàn)亂已經(jīng)影響到

    每個人的生計(jì),他們只盼著戰(zhàn)亂能早日平息。好在一片混亂之中,董宣兼任的洛

    都令仍在運(yùn)作,勉強(qiáng)維持住城中的秩序,暫時沒有出現(xiàn)大亂。如今各處里坊都緊

    閉大門,無數(shù)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戰(zhàn)爭結(jié)束。

    兩軍在尺寸之地血戰(zhàn)競?cè)?,阿閣數(shù)易其手。但呂氏指揮的平叛軍始終沒能打

    到南宮核心的崇德殿,劉建軍也未能奪回白虎門。雙方一直殺到夜間,仍然是僵

    持的局面,漢軍的精銳就在這片廣場上白白消耗著生命。

    為雙方作戰(zhàn)的士卒原本同屬一軍,用著同樣的裝備,同樣的戰(zhàn)術(shù),受過同樣

    的訓(xùn)練。就在一天前,他們還是生死與共的手足同袍,現(xiàn)在卻成了你死我活的對

    手。打到這個地步,雙方都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退路,誰后退一步,都將是萬劫不復(fù)。

    勝者會獲得一切,而敗者將失去一切。對于那些押上身家性命的權(quán)貴豪門來說,

    更是如此。

    程宗揚(yáng)視線從阿閣移向崇德殿,望著那面勉強(qiáng)趕制出來的天子旌旗。

    高大的旗面用數(shù)匹絲帛拼接而成,顏色深淺不一,正如劉建這個天子之位一

    樣,只能說是湊合。

    「劉建的底牌已經(jīng)出盡了?!钩套趽P(yáng)道:「不然劍玉姬也不會那么賞臉,親

    自出面來找我談心。接下來,就要看他運(yùn)氣夠不夠好了?!?/br>
    盧景道:「劉建能在崇德殿登基,氣運(yùn)已經(jīng)逆天。他要真能當(dāng)上天子,老天

    都不會答應(yīng)。」

    「連五哥也不看好那廝?」

    「看好他的可不多?!共叹粗俚溃骸肝衣犝f,劉建登基時,中行說就沒

    有露面?!?/br>
    程宗揚(yáng)一怔,「怎么回事?」

    劉建能夠登基,中行說居功至偉,可以說沒有中行說,就沒有劉建今日,可

    登基大典這么重要的關(guān)頭,中行說居然沒有出現(xiàn)?

    「宮里傳言,他是跑了?!?/br>
    「跑了?」程宗揚(yáng)滿臉的不可思議。

    呂氏弒君是他先喊出來的,天子遺詔是他宣稱的,劉建的野心是他煽動起來

    的,天子舊臣是他拉攏的,傳國玉璽和虎符的所在是他透的底——結(jié)果那家伙一

    把火把漢國朝野燒了個七零八落,然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漢國宮中有個蔡敬仲已經(jīng)夠不幸了,誰知道還有中行說這種貨色?蔡爺是要

    錢,這孫子可是要命!中行說坑了多少人?他自己是過癮了,不知道多少人被他

    害得家破人亡。單是廣場上戰(zhàn)死的這些軍士,一大半都要算到他頭上。

    弄死這么多人,然后他就跑了?他能跑到哪兒去?別說呂氏,就是劉建也不

    會放過他。

    程宗揚(yáng)正想得入神,云丹琉飛身掠上闕樓,抬手把一封書信擲給他,冷著臉

    道:「給你的?!?/br>
    自從得知外面打得正歡,這個卑鄙之徒還背地里跟幾個侍奴在宮里胡搞,云

    丹琉就沒給他好臉色看。程宗揚(yáng)私下猜測,云丫頭生氣多半是因?yàn)闆]叫她——但

    這話打死他也不敢說。

    秘道入口在皇后的寢宮,外人不好入內(nèi),傳遞消息都是由幾名侍奴負(fù)責(zé)。宮

    中雖然殺得血流成河,但有這條秘道在,長秋宮始終與外面保持著聯(lián)系。

    書信由秦檜親筆所寫,一手漂亮工整的蠅頭小楷,看著就讓人舒服。

    眼下劉建與呂氏打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人顧得上理會他們,一切都在按計(jì)

    劃進(jìn)行。董宣的兩千隸徒和郭解召集的千余游俠兒,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停當(dāng),隨時可以

    出動。

    程鄭的游說并不十分順利,但也在預(yù)料之中。大多數(shù)商賈仍然不敢卷入爭奪

    天子之位的是非之中。而由于呂巨君的cao持,趙飛燕在民間的名聲更是不堪。聽

    說襄助皇后,許多人都打著哈哈顧左右而言他。但同時大多數(shù)商賈也沒有表現(xiàn)出

    對劉建或者呂氏的特別傾向——在他們看來,三者都不是什么好鳥。倒是郭解的

    名聲幫了程鄭不小的忙。以田榮為首的一批商賈,出于對郭解的信任解囊相助,

    也讓程鄭拉攏了一批人。

    信中送來一個好消息,上林苑的羽林天軍已經(jīng)被霍子孟派人控制,總算沒有

    落在呂氏或者劉建手中。壞消息是霍子孟至今尚未表態(tài),面對嚴(yán)君平的勸說,始

    終模棱兩可。

    「這老狐貍……」程宗揚(yáng)嘀咕一聲,接著往后看。

    按照程宗揚(yáng)的吩咐,秦檜派人去聯(lián)絡(luò)陶弘敏,結(jié)果撲了個空。陶五爺閑極無

    聊,前日帶人沿伊水游玩,誰知宮中驚變,伊闕閉關(guān),兩邊音訊斷絕,會館的人

    早急得跳腳。秦檜無奈之下,只好留了人,在會館等候。

    聯(lián)系不上陶弘敏,無法知道晴州商會的態(tài)度,秦檜又轉(zhuǎn)而委托趙墨軒出面打

    聽,趙墨軒已經(jīng)前往晴州商會,估計(jì)稍后就會有消息。

    另一邊,卓云君和阮香琳分別抵達(dá)宅中,詢問是否需要入宮。卓云君同時帶

    來一個消息,昨晚宮中驚變的時候,潁陽侯呂不疑單車入觀,尋了一間靜室杜門

    不出。其間呂家數(shù)次派人來請,呂不疑都拒而不見。

    書信最后,秦檜提到敖潤奉命趕往池陽,至今尚無消息,不過有班先生親自

    帶路,想必能及時趕到。

    「老班怎么親自去了?」程宗揚(yáng)皺起眉頭。

    呂氏與劉建勢均力敵,北軍八校尉僅存的池陽胡騎,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

    一根稻草。誰能得到胡騎校尉桓郁相助,誰就徹底占了上風(fēng)??梢韵胂瘢p方都

    會施盡手段,不遺余力地拉攏桓郁。至于自己派敖潤前去傳詔,無非是盡人事聽

    天命而已。連程宗揚(yáng)自己也不覺得桓郁會拒絕劉建和太后,轉(zhuǎn)而支持聲名狼借全

    無助力的皇后。

    程宗揚(yáng)心里暗道:可千萬別出事啊。

    …………………………………………………………………………………

    池陽。胡騎大營。

    中軍帳內(nèi),胡騎校尉桓郁內(nèi)著鐵甲,外穿儒袍,雙手握拳按在膝上,正襟危

    坐。他頭盔放在一邊,額頭上扎了一條白布,為天子戴孝。

    何武手里拿著一幅黃綾詔書,一邊高高舉起,一邊須發(fā)怒張地高聲道:「呂

    氏弒君,天人共憤!而今陛下奉先帝遺詔,登基為帝,召忠義之士,共誅呂氏逆

    賊,千秋功業(yè),在此一舉!桓胡騎,切莫自誤??!」

    帳中一支火把發(fā)出「畢畢剝剝」的輕響,桓郁臉色在火光映照下時明時暗。

    席側(cè)一名少年道:「何司直一路辛苦,如今夜色已深,還請先休息吧?!?/br>
    「陛下尚在危難之中,談何休息?」何武舉著詔書道:「還請桓胡騎速速發(fā)

    兵,揮師勤王!」

    少年道:「何司直有所不知,如今隆冬天氣,天寒地滑,馬匹夜間奔馳,極

    易損傷?!?/br>
    說著他使了個眼色,旁邊兩名軍士上來,半推半拖地把何武請了出去。

    何武剛被推出去,帳外忽然一陣喧嘩,一個布衣胖子掙扎著伸進(jìn)頭來,高叫

    道:「桓大將軍!桓大將軍!請聽小人一言!」

    少年起身正要喝斥,桓郁開口道:「讓他進(jìn)來?!?/br>
    那胖子被軍士按著肩膀押進(jìn)帳內(nèi),掙扎中,他身上的布衣被撕開大半,露出

    里面一件價(jià)值不菲的貂裘。

    那胖子兩條胳膊被軍士死死擰住,痛得齜牙咧嘴,仍滿臉堆笑,「小的是建

    太子的家臣,隨何司直一同來的。小人來之前建太子專門交待過,桓大將軍沉穩(wěn)

    有大度,將來必是國之棟梁!昔日天子秉政未久,未能擢拔,否則以桓大將軍的

    功勞,早當(dāng)封侯!」

    胖子一邊說一邊緊盯著桓郁的神情,見他目光微閃,立刻抓住機(jī)會,高聲說

    道:「只要桓大將軍起兵勤王,即封龍亢侯!食兩千戶!晉前將軍!開府建牙!

    賞萬金!更有無數(shù)賞賜!桓大將軍,機(jī)不可失啊!」

    桓郁看著他,半晌才慢慢道:「你是商賈吧?如何是建太子家臣?」

    胖子堆笑道:「小的早年是商賈,后來投效的建太子,舉家從龍?!?/br>
    桓郁不再與他多說,揮了揮手,軍士立刻把那胖子押了下去。

    旁邊的少年哂道:「一介商賈,也自稱家臣。劉建派來這兩人,一個滿口大

    義,愚不可及,一個滿口言利,銅臭逼人。真是可笑?!?/br>
    「住口。」

    少年低下頭,「是,父親大人?!?/br>
    桓郁道:「呂家的使者也到了吧?讓他進(jìn)來?!?/br>
    少頃,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掀帳而入,他穿武將的皮甲,腰間卻佩著一柄

    鑲滿珠寶的長劍,腳步虛浮,雖然穿著武服,卻更像是一個被酒色掏空身體的貴

    族紈绔。

    他客氣中帶著三分傲慢,直著身子拱了拱手,開口道:「奉車都尉呂賞,見

    過桓胡騎?!拐f罷一甩衣袖,在席前屈膝坐下。

    桓郁抱拳還了一禮,卻沒有開口。

    「想必桓胡騎也知道了,天子昨晚駕崩,逆賊劉建偽造遺詔,登基稱帝。如

    今滿朝文武都已經(jīng)奉太后詔命,舉兵討賊?!箙钨p笑道:「也是咱們的交情,我

    這緊趕慢趕趕到池陽,就是怕耽誤了你立功——」

    呂賞說著從袖中取出一份詔書,抬手在案上攤開,他沒有讓桓郁跪拜接旨,

    而是像老友一樣隨意指點(diǎn)著說道:「太后的旨意,誅劉建者,以一縣之地封為侯

    國,子孫承之。老桓,你可想好了,這么重的賞賜可是不多。尋常封侯,除了開

    國的幾個,有多少實(shí)封的?無非是食邑而已。這可是實(shí)打?qū)嵉暮顕?/br>
    呂賞絮絮叨叨說了半晌,桓郁始終默然無語。

    桓焉道:「不瞞呂都尉。眼下來到池陽的使者,除了呂都尉,還有建太子派

    來的何司直,甚至連長秋宮也派來了一個治禮郎。詔書有用傳國璽的,有用太后

    印璽的,有用皇后之寶的。別人我不知道,反正小侄是看糊涂了。宮里究竟是個

    什么情形,我心里一點(diǎn)數(shù)都沒有?!?/br>
    呂賞佯怒道:「嘿,小家伙,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桓焉笑道:「小侄不敢。天子駕崩,群龍無首,太后秉政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只不過何司直帶來的不僅有天子印璽,還有虎符……」

    呂賞擺手道:「都是那逆賊突然作亂,從宮中搶走的,作不得數(shù)?!?/br>
    「宮里有呂將軍的衛(wèi)尉軍,還有期門武士、兩廂騎士、殿前持戟、都候劍戟

    士,又有大司馬主事……怎么會被一個諸侯王太子奪走了玉璽虎符?」

    呂賞臉色有些難看,勉強(qiáng)道:「天子駕崩,大司馬哀傷過度,一時不查也是

    有的。」

    「不是我信不過叔叔,只是事關(guān)社稷……」桓焉停頓了一下,然后道:「小

    侄已經(jīng)派人連夜前往大將軍府,畢竟軍務(wù)之事,還須聽大將軍的意思。宮里若是

    不忙的話,叔叔不如在此休息一晚?」

    「宮里有什么忙的?劉建一介丑類,跳踉不了多久?!箙钨p打了個哈哈,然

    后摸了摸下巴道:「霍子孟啊?得,我就等著吧。老桓,你要耽誤了立功,可別

    怨我。」

    呂賞站起身,甩著袖子走了兩步,又轉(zhuǎn)身道:「我還得給你提個醒,那幫刀

    筆吏都是狗娘養(yǎng)的,最不是東西,你要去得晚了,非但無功,說不定還要給你安

    個觀望的罪名。你可得當(dāng)心啊?!拐f完,這才一搖三晃地離開大帳。

    桓焉盯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然后轉(zhuǎn)頭道:「父親大人,要不要請那個治禮

    郎進(jìn)來?」

    桓郁道:「你先說說?!?/br>
    桓焉直起腰,「劉建不成。雖然拉攏了一班天子舊臣,但倚仗的家奴仆役多

    是些雞鳴狗盜之徒,忠直之士豈肯與他們?yōu)槲??劉建若想贏,只有一條路:打下

    永安宮。只要永安宮還在,劉建的天子之位就坐不穩(wěn)當(dāng)。但永安宮豈是好打的?

    若能打下永安宮,劉建也不至于放火燒了武庫。論雙方贏面,呂氏當(dāng)占七成,投

    劉建,猶如燈蛾投火,智者不取。但投呂氏……」

    桓焉看了眼父親的神色,然后說道:「投呂氏的話,雖然太后行事果決,但

    二百年后族,養(yǎng)出的呂氏子弟盡是些色厲內(nèi)荏,囂張跋扈之徒。呂大司馬主持喪

    事,竟然被人搶走玉璽虎符,堪稱天下奇聞,令人駭笑。而那個呂賞,與父親大

    人只是一面之交,行事便無所顧忌,居然放言恐嚇。」桓焉坦率地說道:「兒子

    也不看好?!?/br>
    見父親沒有表態(tài),桓焉接著說道:「如今洛都形勢一日三變,北軍八校尉,

    虎賁校尉劉箕、中壘校尉劉子駿、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已然身死。射聲

    校尉呂巨君、長水校尉呂戟不見蹤影,僅剩下阿附劉建的步兵校尉劉榮,還有父

    親大人。以兒子看來,無論呂氏與劉建誰勝誰負(fù),都將兩敗俱傷。螳螂捕蟬,黃

    雀在后,恐被他人盡收漁人之利。而這個漁人,多半就是霍大將軍。待兩邊斗得

    精疲力盡,霍大將軍很可能就該出兵平叛了。依我看,霍大將軍多半會趁呂氏與

    諸劉傷敗之際,遠(yuǎn)迎外藩,徹底壓服外戚和那些不安分的宗室?!?/br>
    桓郁一手摩挲著膝蓋,沒有作聲。

    桓焉壯起膽子,「霍大將軍掌權(quán)多年。若要取而代之,這是唯一的機(jī)會?!?/br>
    「你錯了?!?/br>
    桓郁終于開口,「外人多以為霍子孟是權(quán)臣,其實(shí)他行事極有分寸。眼下霍

    少已經(jīng)去了羽林大營,看似擁兵觀望,但只要太后尚在,霍子孟就不會動呂氏一

    指頭。甚至出兵保下永安宮也未可知?!?/br>
    「霍大將軍與呂冀并不相睦???」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造太后的反?他狠不下這份心?!?/br>
    桓焉不甘心地說道:「那我們就在營中等著霍大將軍發(fā)話嗎?父親大人,機(jī)

    會難得啊。一旦錯過時機(jī),待得塵埃落定,就來不及了?!?/br>
    「再好的機(jī)會也要看清楚再說——莫忘了左武軍的前車之鑒?!?/br>
    「左武軍?」桓焉一頭霧水,「王師帥嗎?」

    桓郁沒有再說,只吩咐道:「去叫那個治禮郎進(jìn)來?!?/br>
    「是!」桓焉站起身,一邊莞爾道:「趙皇后居然也派了使者,著實(shí)好笑。

    太后尚在,哪里能輪到她說話呢?」

    桓焉剛要舉步,忽然外面一陣慘叫,接著一片大亂。

    桓焉搶步出了營帳,只見帳外已經(jīng)火光沖天,營盤東北角幾處營帳都被大火

    吞噬,幾名騎手正在火光中不斷沖殺。其中一名大漢盤馬彎弓,弓弦響處,將奔

    逃者一一射殺。還有一名頭戴高冠,身著儒服的文士,他手中提著長劍,赤著雙

    臂,雙袖綁在肘間,此時正縱馬而起,猶如蒼鷹搏兔一般,將一名逃跑的武將斬

    落馬下。

    桓郁治軍極嚴(yán),為了防止?fàn)I嘯,入夜之后軍中便實(shí)行宵禁,此時外面雖然大

    亂,軍中依然靜悄悄的。被驚醒的軍士們各自握住兵刃,但沒有主將的軍令,沒

    有一個人走出營帳。

    著火的兩處營帳都是客帳,彼此相距百余步,用木柵與胡騎軍的大營隔開,

    分別住著劉建和太后的使者,但此時那些權(quán)貴、名士就像獵物一樣,被突如其來

    的不速之客逐一斬殺。

    桓焉整個人都呆住了,張大嘴巴,半晌沒有合攏。

    當(dāng)長劍又一次落下,一名正在逃跑的使者頸中鮮血飛濺,頭顱高高飛起。慘

    叫聲戛然而止,只剩下烈火燃燒的聲音。

    那名文士騎馬來到帳前,他身上的儒服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神情卻平靜如水。

    他收起佩劍,然后微微一笑,抬手將兩顆綁在一起的首級扔在大帳前。桓郁

    此時也走到帳前,看到那兩顆首級,眼角不由狠狠跳動了兩下。

    兩顆首級,一顆是方才滿口忠義,氣壯山河的司直何武,此時怒睜雙眼,死

    不瞑目;另一顆則是片刻前夸夸其談的奉車都尉呂賞,大睜的眼睛中滿是驚恐。

    「長秋宮使者班超?!鼓俏氖抗笆质┝艘欢Y,長聲道:「桓將軍,如今外擾

    盡去,可以與在下談?wù)劻税桑俊?/br>
    第二章

    十一月初八。子時。

    南宮白虎門前,蒼涼的號角聲再一次響起。

    蒼鷺已經(jīng)指揮士卒搏殺了一日一夜,臉上仍毫無倦意,反而就像剛睡醒一樣

    冷靜自若。在他身前,百余名越騎軍列成雁陣,他們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挾著丈

    許長的銀戟,戟鋒筆直向前。

    再往前,是五輛戰(zhàn)車。車前虎賁軍的馭手,包括馭馬都披著重甲。厚重的車

    廂四面都包著鐵皮,猶如銅墻鐵壁。車內(nèi)站著三名士卒,中間一名雙手持弩,旁

    邊兩人拿著適于車戰(zhàn)的長戈。除此之外,每人各佩有一柄環(huán)首刀,車上還放著用

    于步戰(zhàn)的長矛、短劍以及重盾。

    燒毀武庫之前,蒼鷺命人帶走了大量軍械,可以說,此時劉建的亂軍擁有漢

    國,甚至六朝最精良的裝備。

    但這并沒有帶給亂軍壓倒性的優(yōu)勢。在廣場另一端,那個手持方天畫戟的白

    衣少年簡直是無敵的存在,尤其是他在方才結(jié)束的第八戰(zhàn)中,悍然以一己之力挑

    翻了一輛武剛車,無人再敢攝其鋒芒。

    「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戰(zhàn)場?!股n鷺握著冰涼的鐵如意,神情紋絲不動,「比

    如呂奉先?!?/br>
    齊羽仙流露出一絲凝重,呂奉先修為算不上頂尖,但當(dāng)他跨上那匹赤兔馬,

    就像一個臂上長著方天畫戟,身下長著四條馬腿,力大無窮,所向無敵的怪物。

    單以馬戰(zhàn)而論,除了侯玄等寥寥數(shù)人,世間只怕再無人是其敵手。而且他在戰(zhàn)場

    上的嗅覺,更是敏銳得出奇。蒼鷺數(shù)次設(shè)伏,精心布局,結(jié)果都被他潰圍而出。

    上一次交鋒中,蒼鷺費(fèi)盡心力,專門針對呂奉先設(shè)下必殺之陣。結(jié)果呂奉先卻過

    而不入。一次兩次也許是運(yùn)氣,次次如此,只能說他天生就適合這片戰(zhàn)場了。

    蒼鷺扭過頭,「我想問的是:你們當(dāng)日為何沒有殺死他?」

    「那只是個意外?!过R羽仙不愿多說,轉(zhuǎn)口道:「但他畢竟只是一個人。我

    想問的是:還要等多久?咱們的新天子可是已經(jīng)等急了,方才又在追問:眼下你

    已經(jīng)有五支北軍,再加上三千忠心耿耿的志士,還要和他們周旋到什么時候?」

    劉建得到越騎、屯騎兩軍之后,實(shí)力大漲,無論兵力還是裝備,都壓倒呂氏

    一方,可呂氏始終控制著白虎門這座南宮的門戶,讓劉建寢食難安,對號稱精通

    兵法的蒼鷺更是大為不滿。

    蒼鷺摩挲著鐵如意道:「呂氏還有底牌未出?!?/br>
    「你是說那班死士?」齊羽仙不以為然地說道:「仙姬已經(jīng)準(zhǔn)備萬全。只要

    他們敢棄巢而出,我們就能盡誅呂氏滿門。」

    「不是他們。」

    「那是誰?」

    蒼鷺指了指腦袋,「感覺?!?/br>
    齊羽仙道:「白翼曾推算出劉建將得天子之位,可也算不出呂氏還有什么后

    手?!?/br>
    「如果有人擾亂天機(jī),算不出來也在意料之中。比如廖扶,比如那些胡巫,

    推算時也是一片混沌。」

    「但至少白翼算出來呂冀將死,而呂氏將一敗涂地?!过R羽仙道:「洛都是

    京畿之地,無論仙姬還是劉建,都不愿戰(zhàn)事拖延?!?/br>
    蒼鷺垂下頭想了一會兒,「有些事情我不太理解,比如:你們是想讓我攻下

    白虎門,還是擊敗呂氏?」

    齊羽仙挑起眉角,「有區(qū)別嗎?」

    「有。若白虎門在呂氏手中,這片戰(zhàn)場上的競爭者就是三方。攻下白虎門,

    則是我們以一敵二?!股n鷺用鐵如意遙遙一指,「長秋宮是在宮內(nèi)。」

    齊羽仙皺起眉頭。雙方在阿閣連番血戰(zhàn),但無論蒼鷺,還是江充,交戰(zhàn)時都

    有意避開了長秋宮,不愿意多招惹一個對手。但在齊羽仙看來,這也是因?yàn)殚L秋

    宮的實(shí)力太過弱小,無論誰最后得勝,長秋宮都只有低頭的份,否則他們隨手就

    能滅掉長秋宮那點(diǎn)守衛(wèi)。

    但仗打到現(xiàn)在,各方的實(shí)力正在悄然變化,從虎賁軍一名軍司馬開始,不斷

    有人從戰(zhàn)場上脫身,投奔長秋宮。眼下長秋宮的軍力已經(jīng)膨脹到四百人,如果不

    是皇后的名聲著實(shí)不佳,這個數(shù)字還會進(jìn)一步擴(kuò)大。

    齊羽仙哼了一聲,「商人伎倆。」

    拜呂巨君所賜,趙飛燕在民間的名聲已經(jīng)壞得無以復(fù)加,宮中變亂一起,別

    說有人投奔,原本那點(diǎn)守衛(wèi)都該一哄而散才是。不曾想長秋宮居然用上拿重金收

    買人心的手段,不僅長秋宮未生變亂,還吸引了不少貪圖重利的小人。再加上金

    蜜鏑和蔡敬仲一外一內(nèi),竟使得長秋宮在一片混亂中獨(dú)保平安。

    別人也許不知道,齊羽仙可是知曉程宗揚(yáng)在其中起的作用。呂氏在漢國根深

    蒂固自不待說,仙姬也在漢國經(jīng)營多年,誰知那位程少主七拼八湊,竟也湊出一

    班人馬來,這么能折騰,也是本事,齊羽仙看在眼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

    但她更佩服的還是仙姬。眼下的局面早已在仙姬的預(yù)料之中,有那位程少主

    出面,將夾縫中的勢力收攏起來,等若讓他做到了仙姬不方便做,也無法做到的

    事情。有仙姬布置的后手,到時他的一番辛苦,都是為仙姬做的嫁衣。

    想到這里,齊羽仙心情又好了起來,輕笑道:「不必理會長秋宮那邊?!顾?/br>
    帶著一絲揶揄道:「說不定局勢有變,我們還要靠他們度過難關(guān)呢?!?/br>
    蒼鷺忽然抬起頭,望向天際密布的彤云。

    齊羽仙心頭一悸,也隨之抬起頭,只見被大火映紅的夜空中,多了幾點(diǎn)晶瑩

    的白色。

    蒼鷺突然道:「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是子時。」

    「那就是初八了?!股n鷺吸了口氣,慢慢道:「今日大雪?!?/br>
    齊羽仙皺眉道:「哪里會有大雪——」說著她反應(yīng)過來,今日是二十四節(jié)氣

    的大雪日。

    齊羽仙眉頭越皺越緊,「可是我們看過天象,這幾日并無風(fēng)雪?!?/br>
    「顯然有人改變了天象。」蒼鷺冷冷道:「好一個汝南廖扶?!?/br>
    細(xì)碎的白雪紛揚(yáng)而下,起初只是雪粒,落在兵甲上跳動著發(fā)出輕響。

    接著變成松軟的雪花,然后越來越大,先是薄如輕絮,漸漸猶如鵝毛,不到

    一盞茶時間就變得有手掌大小,甚至還在變大。

    巨大的雪花一層一層覆蓋下來,遮住整個天空,在火光映照下詭異無比。有

    些雪花落在馬匹上,甚至將戰(zhàn)馬的眼睛整個蓋住,引起戰(zhàn)馬一陣陣不安的躁動。

    就在這時,白虎門外傳來重物拖動的聲音,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顫動。

    對面忠于呂氏的長水軍同樣列成雁陣,馬上的胡人騎手紛紛俯下身,一邊捋

    著馬鬃,一邊發(fā)出「咴咴」的聲音,安撫坐騎。緊接著,陣型的空隙間出現(xiàn)了一

    個巨大的身影。

    那人身形極為龐大,即使站在地上,也比旁邊騎在馬匹上的胡人軍士高出一

    截,他穿著簡單的皮甲,胸前用皮繩系著一面銅鏡,裸露的腿臂上生滿又黑又濃

    的鬃毛,碩大的頭顱如同野獸,口中生著兩對獠牙,鼻孔中噴出一股股濃重的白

    氣。

    「獸蠻人!」齊羽仙尖叫道:「哪里來的獸蠻人!」

    蒼鷺冷靜地說道:「是城中的獸蠻仆役?!?/br>
    洛都頗有些富商喜歡豢養(yǎng)獸蠻人作為奴仆,炫耀自家的財(cái)力。但由于算緡令

    的沖擊,許多商賈都在遣散奴仆,這些獸蠻人也在其中。

    蒼鷺有些后悔,自己只顧著召集各家宗室的仆從,卻忽略了這些獸蠻人。好

    在為奴的獸蠻人并不多,整個洛都也湊不出多少。

    平叛軍的戰(zhàn)陣中,一名文士踏雪而出。他一手扶著腰間的長劍,寬大的衣袖

    灌滿風(fēng)雪,步履從容,一直走到廣場中央才站定。

    齊羽仙眼中爆出一絲光芒。

    汝南廖扶!果然是他!此人精擅風(fēng)角之術(shù),是呂巨君的得力臂助,也是己方

    必殺的人物之一。但變亂尚未開始,他就與呂巨君一同失去蹤跡。

    他既然在此時出現(xiàn),意味著呂氏的底牌也該揭開了。

    漫天風(fēng)雪,卻沒有一片雪花能靠近廖扶身周三尺。他揚(yáng)聲道:「太后有詔!

    江都王太子劉建謀逆,詔命誅殺!得其首級者,封建陽侯!得其身者,賞萬金!

    得其一手,賞五千金!得其一足,賞二千金!」

    廖扶聲音并不高,卻傳得極遠(yuǎn),連遠(yuǎn)處的崇德殿都隱隱有回音傳來。

    程宗揚(yáng)在闕樓上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這賞格太狠了,完全是鼓勵軍士們把劉

    建分尸啊。

    那些獸蠻人不斷從陣中走出,他們手臂上密密匝匝纏著尋常人手腕粗細(xì)的鐵

    鏈,鐵鏈后方拖著大大小小的巨石。那些巨石有的是石鎖,有的是石獅,還有的

    是不知從哪處墓前拖來的石人,小的有三四百斤,最大的一塊足有牛犢大小,重

    逾千斤。

    齊羽仙心下安定幾分,這些巨石看著氣勢驚人,但份量過于沉重,即便獸蠻

    武士也不可能掄起來作為武器使用,頂多是唬人而已,這倒符合呂氏那班紈绔的

    一貫作風(fēng)。

    齊羽仙可以不把那些獸蠻人奴仆眼里,可程宗揚(yáng)不能不留心。早在宮中變亂

    之前,他就讓青面獸去獸蠻人奴仆的聚集處打探消息,卻一直沒有回信。他瞇起

    眼睛,竭力去找老獸的影子,結(jié)果也沒能看到。

    眼看那些獸蠻人即將踏過廣場的中線,蒼鷺舉起鐵如意,往鼙鼓上一擊。

    「咚」的一聲鼓響,震得人心頭猛然一跳。

    五名馭手同時催動馬匹,武剛車包鐵的車輪碾開積雪,發(fā)出一串沉悶的「隆

    隆」聲。馭手嫻熟地cao控著馬匹,不斷加速,戰(zhàn)車速度越來越快。

    車上的弩手早已經(jīng)裝好箭矢,此時紛紛托起弩機(jī),瞄向廖扶。

    廖扶拔出長劍,往前一指,「封!」

    隨著一聲斷喝,地上的積雪瞬時凝結(jié)成冰。疾奔的戰(zhàn)馬仿佛猛然踏在鏡面上

    一樣,四蹄打滑,嘶鳴著撲倒在地。五輛戰(zhàn)車同時傾覆,帶著巨大的慣性在地上

    旋轉(zhuǎn)著滑出數(shù)丈。戰(zhàn)車堅(jiān)固的車身仍然完整,車上的軍士卻被紛紛甩出,重盾、

    箭矢、戈、矛、長刀……散落滿地,慘叫聲響成一片。

    那些拖著巨石的獸蠻人斗然加快速度,他們足趾前端像雪豹一樣翻出鋒利的

    尖爪,牢牢扣住冰層,身后拖拽的巨石在冰面上滑得飛快。最前面一名拖著石鎖

    的獸蠻人已經(jīng)越過廖扶,他咆哮著奮力一揮,石鎖貼著冰面劃過一條弧線,朝前

    飛去。

    「嘩啦啦」……隨著一連串鐵器磨擦的刺耳響聲,那名獸蠻人手臂上纏的鐵

    鏈瞬間抖得筆直,將近五百斤的石鎖仿佛炮彈一樣疾射而出。前面一輛傾倒的武

    剛車轟然一聲,被巨石擊得垮下半邊,殘破的車體打著滑滾到溝渠之中。

    僅僅一招冰封,場上的局面便徹底逆轉(zhuǎn)。無論是用來攻堅(jiān)的武剛車,還是驍

    勇善戰(zhàn)的越騎軍,在冰封的戰(zhàn)場上都毫無還手之力。而那些獸蠻人笨重不堪的巨

    石,此時成為陷陣破敵的無敵利器。

    齊羽仙終于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蒙细緹o法掄動的巨石,因?yàn)樗麄兏静恍?/br>
    要掄起來,只需要貼著地面橫掃,就能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發(fā)揮出莫大的威力。

    大雪仍在飄落,松軟的雪花落在冰面上,使人舉步維艱,將整座廣場都變成

    一個冰封的陷阱。那些還沒有來得及接戰(zhàn)的騎兵甚至連撤退都成了奢望,戰(zhàn)馬略

    一舉足,便滑倒在地。有些軍士被跌倒的坐騎壓住,大聲慘呼;有些好不容易掙

    脫出來,但在冰面上滑得連站都站不住,剛起身便又跌倒。有些反應(yīng)快的,也只

    能用隨身的短刀刺在地上,半跪半爬地狼狽逃走。

    而那些獸蠻人則在冰上奔馳如飛,凍結(jié)的冰層非但沒有阻擋他們的腳步,反

    而使得他們?nèi)缁⑻硪?。最前面幾名獸蠻人甚至不是在奔跑,而是滑行,他們憑借

    著石塊巨大的慣性,整個人就像在冰面上飛馳一樣,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高速沖進(jìn)

    亂軍戰(zhàn)陣中,接著揮臂一掄,鐵索連同巨石掃出一個巨大的扇面,將所有的阻擋

    物全部掃開。

    戰(zhàn)馬的嘶鳴聲,軍士的慘叫聲,獸蠻人的咆哮聲,巨石撞擊rou體的悶響聲連

    成一片,幾乎是一轉(zhuǎn)眼工夫,那些獸蠻人就完成了清場。無論龐大的武剛車,還

    是神駿的戰(zhàn)馬,無論悍勇無雙的百戰(zhàn)猛士,還是精良昂貴的神兵利器,全部都像

    垃圾一樣被掃進(jìn)廣場邊的溝渠中。

    如此一邊倒的殺戮,連一直認(rèn)為勝倦在握的齊羽仙也變了臉色。那些獸蠻人

    來得太快,幾乎一轉(zhuǎn)眼就殺到面前,她倚仗輕身功夫躲開獸蠻人揮來的巨石,但

    蒼鷺就沒有這樣的好運(yùn),他的車乘被巨石一擊粉碎,整個人都飛了出去。還是齊

    羽仙冒著被巨石擊殺的風(fēng)險(xiǎn),半空中一個轉(zhuǎn)折,拼命扯住蒼鷺的衣領(lǐng),把他拖出

    險(xiǎn)地。

    廣場上的亂軍已經(jīng)全軍覆沒,折損武剛車五輛,越騎軍二百余騎。經(jīng)過一天

    的廝殺,各軍傷亡已經(jīng)極多,無一滿編,越騎軍作為北軍最強(qiáng)悍的騎兵,一戰(zhàn)折

    損二百余騎,等于是被徹底打殘了。

    廖扶舉手之間,就將阿閣的廣場變成絕地,蒼鷺?biāo)械牟贾煤蛻?zhàn)術(shù)來不及施

    展就蕩然無存。如果亂軍的主力都在廣場上,或者整個南宮都如同阿閣廣場的地

    形,面對無法阻擋的對手,這一戰(zhàn)剛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幸運(yùn)的是,經(jīng)過多年修繕,南宮樓閣密布,亂軍背后便是通向玉堂殿的安福

    門,高大的飛檐擋住了風(fēng)雪,給亂軍留了一片落腳地。

    齊羽仙提著蒼鷺掠上臺階,還沒有松手,蒼鷺便喝道:「不得放箭!」

    守衛(wèi)安福門的軍士原本已經(jīng)張開弓弩,聞言立即停手。

    「步兵軍長戈在前!階行三步!」

    蒼鷺說著,左手執(zhí)鼓,右手抬起鐵如意重重敲了三記。間不容發(fā)之際,他竟

    然還搶了那面鼙鼓出來。

    「咚咚咚」三聲鼓響,手持長戈的步兵軍往前走了三步,在臺階中間排成陣

    形,居高臨下對著沖來的獸蠻人。

    「中壘軍,使大黃!」

    中壘軍士卒放下弓矢,搬出重弩。那弓弩弓臂呈黃色,長逾四尺,兩名膀大

    腰圓的軍士同時踏往弩肩,用盡力氣才掛上弓弦。接著一人單膝跪地,雙手托住

    弩身,另一人裝上箭矢,一手扣住弩機(jī)。一排寒光凜冽的三棱箭頭瞄向飛馳而來

    的獸蠻人。

    一直盯著場中的程宗揚(yáng)微微吐了口氣,剛才那一幕實(shí)在太過震撼,誰能想到

    兵力占優(yōu)的亂軍轉(zhuǎn)眼就一敗涂地?而且是被徹底碾壓。如果呂氏的平叛軍一直這

    么猛,那還打個屁啊,大伙趕緊收拾行李跑路吧。

    亂軍一方的應(yīng)對也算得當(dāng),在那名年輕人的指揮下雖敗不亂,時間就穩(wěn)

    住陣腳,尤其是他們使出的大黃弩,作為漢軍最犀利的武器,射程可以覆蓋整個

    阿閣的廣場。失去壓倒性的地利,那些獸蠻人攻勢只怕要至此為止了。

    「這些獸蠻人雖然力大無窮,畢竟是些奴仆,」蔡敬仲道:「但凡有一點(diǎn)勇

    銳之氣,豈會投身為奴?這一戰(zhàn)……」

    蔡敬仲說了一半,卻見程宗揚(yáng)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下面的廣場,滿臉不可思

    議的表情。

    盧景道:「怎么了?」

    程宗揚(yáng)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我他媽好像看見一個熟人!」

    蒼鷺喝道:「射!」

    十余具大黃弩同時一震,短槍般的重矢撕開飛雪,帶著尖銳的嘯聲射向那些

    勢不可擋的敵軍。

    蒼鷺的想法與蔡敬仲相同,那些獸蠻再強(qiáng)壯有力,也只是一些被人類俘虜?shù)?/br>
    奴隸,除了天生的力量以外,根本無法與自己麾下的漢軍精銳相比。一旦失去地

    利,絕不是正規(guī)軍的對手。

    緊接著,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呂巨君已經(jīng)揭開底牌,而自己全無防備。

    最前面一名獸蠻人扔開鐵鏈,巨石沖開積雪,撞向臺階。他翻腕從背后摘下

    一面半人高的鐵盾,一邊飛速滑行,一邊微微躬下身。他動作幅度并不大,對速

    度的影響微乎其微,但將身體各處要害最大限度地?fù)踉诹酥囟芎竺妗?/br>
    鋒利的重矢正中盾面,發(fā)出一聲金鐵交擊的震響,純鐵打制的箭頭射入盾中

    幾乎半寸。獸蠻人疾沖的身形猛然一頓,被箭矢巨大的力道射得向后滑出半步。

    但他早有準(zhǔn)備,隨即腳爪一緊,在冰面上劃出幾道深痕,不等力道卸盡,便嚎叫

    著躍起身來。

    他這一躍幾乎躍過三丈的距離,直接躍上安福門的臺階,那面磨盤大小的鐵

    盾硬生生在如林的長戈間砸開一個缺口,接著從盾后掄出一面青銅巨斧,往人群

    間橫劈過去。

    鮮血瀑布般飛濺而出,將積雪融化成血水,旋即凝結(jié)成冰。

    「滾開!」齊羽仙厲喝一聲,手中多了一柄月牙般的彎刀。她正要上前,卻

    被蒼鷺拉住衣袖。

    火光下,蒼鷺臉色隱隱有些發(fā)青,「上當(dāng)了!退!」

    程宗揚(yáng)使勁皺起眉頭,那真是一名熟人,而且是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最先認(rèn)

    識的幾個人之一……

    可他叫什么來著?

    程宗揚(yáng)使勁拍了拍腦袋,這兩年實(shí)在發(fā)生了太多的事,自己竟然把這個家伙

    叫什么都給忘了。更重要的是自己以為他早就死在那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中,與

    那些羅馬軍團(tuán)一樣,被師帥拉著給左武軍陪葬,卻怎么也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

    簡直是活見鬼了。

    齊羽仙終于也認(rèn)識到,果然是上當(dāng)了。那些獸蠻人根本不是什么奴隸,而是

    最悍勇的武士。中壘軍的大黃弩一波箭雨至少射殺了七名獸蠻人,卻沒有一名獸

    蠻人退縮,他們連腳步都沒有絲毫停頓,就那么無視生死的猛沖上來。

    臺階上的步兵軍早已被攪亂,被獸蠻武士一沖即潰,后方的中壘軍來不及第

    二次張弩,就被獸蠻武士殺到面前。倉促中,他們只能拔出短刀,與來敵力戰(zhàn)。

    鮮血像小溪一樣順著臺階流淌下來,殘余的漢軍士卒格殺了數(shù)名獸蠻武士,

    但也被屠戮一空。

    當(dāng)最后一名中壘軍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最先破陣的那名獸蠻勇士舉起青銅戰(zhàn)

    斧,雪亮的獠牙在火光下閃著紅光,昂首發(fā)出一聲巨吼。

    「古格爾!」

    「古格爾!」

    那些獸蠻人發(fā)狂般吼叫起來。

    「古格爾!」程宗揚(yáng)一拍腦袋,大叫道:「就是他!我干!他怎么還活著!

    我干!這些獸蠻人怎么會在這里!我干!他們居然跟呂家勾結(jié)在一起!媽的!呂

    巨君!干你娘??!竟然把獸蠻人引進(jìn)來了!」

    盧景道:「左武軍追剿的那一支?」

    「沒錯!就是那幫家伙!」程宗揚(yáng)神情猙獰,「師帥果然是呂巨君那混帳害

    死的!」

    遠(yuǎn)在大草原的獸蠻部族居然出現(xiàn)在帝國的心臟,為呂氏沖鋒陷陣,呂家與獸

    蠻部族背地里的交易不問可知。

    盧景扯出一個獰笑,咬著牙齒道:「大草原上那一戰(zhàn),我們星月湖大營也死

    了不少兄弟。這一回,該五爺練練手了。」

    蔡敬仲道:「那些獸蠻人雖然兇悍,但其數(shù)不過百余。劉建的家臣、奴仆有

    三千之眾,勝負(fù)尚未可知。」

    呂氏一方得到獸蠻人的強(qiáng)援,士氣正盛,這時主動挑釁,顯然并不明智。但

    局面的發(fā)展并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即使蔡爺這樣的大神也不行。

    一陣馬蹄聲從白虎門外傳來,數(shù)以千計(jì)的軍士潮水般涌入阿閣廣場,中間一

    名白衣少年正是呂巨君。他頭上戴著一頂擋雪的兜帽,身下的坐騎四蹄都裝著防

    滑的鐵齒,軍士們用的武器也用細(xì)麻繩纏過,防止鐵器在嚴(yán)寒中粘到手上。

    那些軍士都穿著漢軍統(tǒng)一制式的赭衣黑甲,但與北軍和衛(wèi)尉軍有著明顯的差

    別,尤其是他們衣甲和戰(zhàn)靴上都沾滿灰土,一副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似乎走了很遠(yuǎn)

    的路。

    程宗揚(yáng)失聲道:「這是哪里來的軍隊(duì)?」

    呂氏與劉建雙方的鏊戰(zhàn)幾乎將洛都的駐軍盡數(shù)卷入,眼下還沒有出動的只有

    羽林天軍和池陽胡騎。呂氏如果從周邊州郡調(diào)兵,不僅遷延時日,況且沒有虎符

    在手,也不可能調(diào)得動。而眼前這支軍隊(duì)裝備不如京畿駐軍精良,臉上也多有風(fēng)

    霜之色,更像是苦寒之地來的邊軍。

    蔡敬仲臉色陰沉下來,「若是我沒有看錯,當(dāng)是左武第二軍。」

    「左武第二軍?」程宗揚(yáng)叫道:「不是已經(jīng)解散了嗎?」

    話音剛落,程宗揚(yáng)就明白過來,呂氏果然是早有預(yù)謀。左武軍的開支一向是

    由少府負(fù)責(zé),天子秉政之前,少府一直由太后控制,也就是說,左武軍更接近于

    呂氏的私軍,但左武軍在王哲麾下,呂氏根本不可能指揮得動,那么用來監(jiān)

    視左武軍的左武第二軍,就是呂氏真正的心腹親信。

    呂巨君早就準(zhǔn)備好弒君,一方面他對自己控制的京畿駐軍并不十分放心,另

    一方面王哲全軍覆沒之后,左武第二軍也沒有必要再駐留塞外,耗費(fèi)錢財(cái),于是

    他早早就將左武第二軍調(diào)回京師。

    左武第二軍遠(yuǎn)在萬里之外,一路要經(jīng)過無數(shù)州郡,正常調(diào)動不可能不驚動天

    子。因此他下令解散左武第二軍,把軍隊(duì)調(diào)動變成離人返鄉(xiāng),甚至那些獸蠻人也

    夾雜在隊(duì)伍之中,以此掩蓋行跡。

    應(yīng)該說呂巨君作得很成功,兩千余名左武軍士卒萬里赴京,在朝堂上沒有引

    起任何波瀾。劉驁活著的時候也不知道有一支名義上已經(jīng)不存在的軍隊(duì),已經(jīng)離

    洛都近在咫尺。

    突然多出兩千名左武軍和百余名悍勇絕倫的獸蠻武士,使勝負(fù)的天平完全傾

    斜。劉建雖然擁有五支北軍,但經(jīng)過一日的血戰(zhàn),早已傷亡累累,即使以蒼鷺留

    有后手,在碾壓式的力量面前,也難逃覆滅。

    程宗揚(yáng)心里長嘆一聲,呂巨君這混帳小子太謹(jǐn)慎了,不就是殺個天子嗎?居

    然把左武軍也搬回來了,這孫子也不嫌累!早知如此,自己就應(yīng)該與劍玉姬那賤

    人聯(lián)手,先把江充和呂奉先那一波人馬滅掉。眼下局面已經(jīng)徹底失衡,呂巨君既

    然在白虎門出現(xiàn),只怕蒼龍、朱雀、玄武四門都已經(jīng)圍住,劉建連同他手下那幫

    從龍有功的「大臣」都在宮中,這下要被呂氏一網(wǎng)打盡了。

    就在此時,呂巨君忽然抬起頭,朝闕樓望來。隔著飛雪,程宗揚(yáng)正好看到他

    眼中那抹森冷的殺意。

    第三章

    子時三刻。

    南宮。長秋宮前。

    戴著高冠的許楊策馬而出,揚(yáng)聲道:「蔡常侍!還不來拜見呂校尉?」

    程宗揚(yáng)回頭一看,蔡敬仲早就躲到柱子后面,連個影子都沒露。在他的授意

    下,一名內(nèi)侍趴在欄桿上嗚咽道:「回呂校尉!蔡常侍力敵亂軍,身被七創(chuàng),眼

    下只剩一口氣了,嗚嗚……」

    許楊寒聲道:「長水校尉呢?讓他出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