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做噩夢了？

    天南妖君供給師徒二人安置的地方是一處僻靜清幽的蓮宮水榭，幽幽碧泉，潺潺流水，蓮真散開神識(shí)，感應(yīng)到難以計(jì)數(shù)的蓮花青葉在雙月同天的夜幕下舒展盛開，狂躁的靈力似乎也在這萬千青蓮的安撫下寂靜平順。

    她忽然想起一樁秘聞，說是在距離青冥界無窮遠(yuǎn)無窮近的世界中，曾有一位蓮花得道的道君，那位道君修行一門與輪回幻境相干的秘典，得道后將自身傳承遍撒諸天，藏在一朵又一朵盛開的蓮花之中，只待有緣者得之。

    這是玄月師叔為她講史時(shí)說起的傳說。

    青冥界的史書又長又臭，比王諱之寫的話本還要枯燥無味。

    但月衡道君講史卻十分有趣，她會(huì)從青冥界數(shù)十萬年的歲月中捋出一條線來，再佐以傳說秘聞，風(fēng)月情事，冤孽倫常，講出一通蕩氣回腸，教人唏噓不已的傳奇來。

    但天底下從來沒有什么可以稱得上完美的事情。

    聽月衡道君講史唯有一點(diǎn)不好，大概是尊號凌虛的玄鏡師叔常常要湊過來一起聽講。

    他只需將無形的威勢散開，蓮真便要從玄月師叔身邊挪走，委屈巴巴地扯過一面蒲團(tuán)，遙遙地孤零零一個(gè)在下首打坐。

    她瞪著兩只眼睛看兩位師叔比肩而坐，看那彩繡羽衣與暗繡玄裳疊在一處，看兩人或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的碰觸，只覺得分外礙眼，不相配極了。

    凌虛道君成功擠走了自己的小師侄，卻也只安分不久，他向來不要臉面，光明正大地將頭靠在月衡道君肩上，輕笑道：修道之人當(dāng)不拘小節(jié)，本尊借道君香肩一靠，道君不會(huì)不答應(yīng)吧？

    月衡道君沉默地翻過一頁道經(jīng)，并不答話。

    凌虛道君微抬左手，一朵半開的蓮花在他之間盛開，青蓮紅蕊，綠莖白花。

    大殿之內(nèi)瞬間便起了陣陣蓮香，凌虛道君手指輕彈，無邊法力造化而成的幻蓮化作一道流光，正撞在氣鼓鼓的小師侄額頭，蓮真來不及反應(yīng)，眼前一黑，身子就軟軟的歪在了地上。

    那朵蓮花造就了無邊幻境，她在幻境中沉淪了七天。

    等到七天后她終于醒來，卻已是在望金山的殿宇之中。

    她躺在自己的小榻上，一起身便瞧見枕邊的桌案上立著的一只細(xì)白瓷瓶，那瓶子生的勻稱美麗，瓶身上正用工筆描了幅墨色的少女捧蓮花神圖。

    這是從幻境中造化出的法器。

    她抱著薄被呆坐在塌上，一時(shí)間竟有些分不清真假，她迷迷糊糊，對那能夠煉假成真，煉真還虛的造化之術(shù)欽佩異常。

    盛名之下，自然沒有什么虛數(shù)。

    包括凌虛道君的不要臉，果然也沒半點(diǎn)水分。

    她歪了歪頭，重新倒在塌上，就著這個(gè)姿勢開始修煉

    蓮真望著蓮池輕嘆一聲，隨手打發(fā)了侍女，同師尊一起各尋了一處房間安歇。

    此時(shí)月上中天，已是夜半。

    天上月輪巨大明亮，水中海月金亮煌煌，蓮真獨(dú)自一人睡在滿是蓮香的水榭之中，許是纏絲作祟，竟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的天空是陰沉的灰色，黑幕一般籠罩整片大地，而在大地之上卻有一座青灰色的宮城，那宮殿依山而建，高大巍峨，一重一重恍若牢籠。

    她化作一縷無形無跡的幽魂，循著聲音茫然的在重重深宮里穿行。

    這是一座凡人的皇宮，到處都是沒有面容的守衛(wèi)，侍女們提著染血的宮燈傀儡一般僵硬的行走，詭異尖細(xì)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她仔細(xì)去聽，卻聽不甚清。

    那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吵得她腦袋生疼。

    殿下瘋殺殺

    公主殺殿下殺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扭曲，似乎要化作千萬根針，千萬根觸手，穿過她的耳竅，捅破耳膜往她腦子里鉆。

    她痛苦的捂緊耳朵，卻在下一刻墜入了一片漆黑深沉的黑海之中。

    苦澀的海水沒過頭頂，灌進(jìn)她的口鼻，似乎要將她溺死在這一片絕望的深海中，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于是海中出現(xiàn)了一盞染著鮮血的蓮花宮燈，那宮燈在海水中沉浮，不甚明亮，卻散發(fā)著幾乎無盡的光和熱。

    她仰著頭，在窒息的痛苦之中朝那昏黃的光芒伸出手，那光卻離她很遠(yuǎn)，卻也很近，像冥冥之中出現(xiàn)的一縷生機(jī)，清晰又模糊，只是教她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這世間抓不住的東西太多太多，

    怯奴，你疼嗎？

    輕靈的女聲在蓮真耳邊響起。

    海水消失，她落在一處充滿迷霧的長廊之中，乳白色玉石長階從視線可及之處一直蔓延到濃郁的霧氣之中。

    蓮真跪在地上，十指無意識(shí)的抓緊了衣擺，睜開的雙眼暗淡迷離，阿姐

    雪白的輕紗蓋過頭頂，那是法衣寬大飄逸的袖擺，阿姐從她身側(cè)走過，迎向不遠(yuǎn)處長身玉立的道袍男子，兩人先是一前一后，沒幾步便并肩而行，男子回頭看她，怯奴兒，你愿意做阿兄的女兒嗎？

    蓮真正欲答話，那二人卻突然化作白煙，不見蹤影，她撲將出去，聲音悲切：愿意，我愿意！

    霧氣由白轉(zhuǎn)黑，墨汁一般染上了她的衣襟，她渾不在意，大聲呼喊。

    阿兄，阿姐，你們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無邊黑暗將她的靈魂抽出，掛在天上，她的rou體倒在地上，堅(jiān)硬的地面開始軟化，化作一張柔軟的床榻，魂魄下沉，她從夢中驚醒

    做噩夢了？

    天上銀月西沉，金色的海月也即將回到深海，只有些微的月光透過窗欞進(jìn)入室內(nèi)，照出一室寂靜。

    師尊坐在床頭，半張臉隱在黑暗之中，神情在夜色下是難得的柔和，他挑開徒兒的襟口，看到了從雪白胸口蔓延幾近到鎖骨的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