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枯木逢春
第五十七章 枯木逢春
興許從小受燕懷瑾影響,裴筠庭無論在什么宴席上都坐不住,盡管獻舞的舞姬jiejie們十分美艷,樂曲悅耳動聽,宮宴的食物也很好吃,可她就是提不起興致。 又或許是因為見的宮宴多了,故眼下看什么都索然無味。 臨近結束,裴筠庭悄悄尋了個由頭出去透氣。 林舒虞貫知她的性子,于是便任由她去。 裴筠庭怕母親找不到她,便隨意在幾十步外的一個亭子歇息。 近來天氣逐漸變熱,偶爾還會傾落一整夜的雨,她今夜穿了件水青色的蘇繡月華廣袖裙,晚風拂過,掀起裙擺,她與銀兒在亭間靜靜遙望月色。 今夜的月亮,是上弦月啊...... 話音剛落,便有人接過她的話:上弦月常有,而美人不常有。 回首,只見那人越過長廊,行至她身前,彬彬有禮,俯身朝她微笑道:別來無恙,裴小姐。 裴筠庭靜靜望著他的笑顏,上下打量后暗自思忖,半晌未搭腔。 此人不徐不疾地在她對面坐下,銀兒同時警惕地往裴筠庭身前靠近一寸。 你這丫鬟倒是不錯,想必會武吧? 你是韓文清。 他坐直身子,眼睛卻一瞬不瞬盯著她,聞言緩緩露出幾顆牙:你終于想起我的名字了。 隨口打聽過幾句,也就知道個名字罷了。 一別數月,裴小姐竟還記得我,韓某實在受寵若驚。 韓公子的春光還老嗎? 韓文清很是爽朗地哈哈大笑,周身透著的那股病怏怏的氣質即刻散去幾分:我果然沒看走眼,裴小姐是個十足有趣的人,韓某真是太想與你交朋友了。 裴筠庭兩邊唇角翹起,回以一個半冷不熱的笑:韓公子言重了,我何德何能能與韓公子做朋友? 她的神情,更讓韓文清肯定她猜到了一些事情。不過他沒有因此感到害怕,反倒對她愈加欣賞,同時愈發(fā)滿意自己,他可真是慧眼識珠。 若真能與她交上朋友,一定更有趣。 只可惜,有人來了,好不容易等到的談話又要匆匆結束。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他無端念了句詩,隨后起身,扔給裴筠庭一塊玉石,黑亮的眸子似燃起星火,裴小姐,咱們有緣再見。 亭中二人一路緊盯他離去的背影,銀兒喃喃道:這韓公子究竟是何人???小姐,我總覺得他怪怪的,讓人渾身不舒服。 裴筠庭收回視線:他和溫璟煦是一個路子的人,都不好惹。 啊?我覺得國公爺比他要好上太多了。 倘若溫璟煦沒遇上阿姐,或許就同現在韓文清一樣了。裴筠庭腹誹道。 她低頭,摩挲著手里的玉石。 也罷,走一步看一步吧,就目前看來,韓文清對她并無惡意。 阿裴。 燕懷澤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裴筠庭略帶驚訝地回首,就見原應在宮宴上接受眾人贊和的人,此此刻正站在她五步之外的地方。 銀兒立刻朝他行禮,裴筠庭剛要起身,被燕懷澤快步上前攔住,聲音比往日更溫柔:阿裴,對我無須如此多禮。 他在方才韓文清坐過的椅子坐下,裴筠庭尚未確定那兒是否還留著韓文清的溫度,一抬眸,便直直對上燕懷澤的眼,里面的隱含情緒和韓文清截然不同,像是落滿月色的清輝:陪我坐一會兒吧。 壽星都發(fā)話了,裴筠庭無法貿然拒絕,于是收斂眉目,凝視著掌間的玉石:阿澤哥哥,生辰快樂。 謝謝。 他看起來很惆悵,可她卻尋不到辭藻出言安慰。 弦月被云霧悄悄遮住,厚厚的云層里響起一聲悶雷,緊接著便灑下滿地的雨滴,頗有越來越大的意思。 這讓裴筠庭不合時宜的回憶起姑蘇梅雨時節(jié),碾過青石板的馬車,烏篷船零零散散依著河埠頭,吆喝販賣的吳儂軟語落在耳畔,好似身處一副水墨畫。 阿裴。燕懷澤目不轉睛的望著微弱燭光映出的兩個影子,仿佛如鯁在喉,若有一日,我娶了別的姑娘,你會討厭我嗎? 兩個彼此靠近的影子,終究只會剩下他一人。 經年以后,燕懷澤偶爾憶及那個一塊聽雨的屋檐,才漸漸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只能相遇,無法擁有。 ...... 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并未持續(xù)很久,兩人說完話后雨逐漸變小,就像江南女子打著油紙傘,裊裊婷婷走過,在細雨透出淡淡婉約。 亭角還滴著幾串連綿的水珠,軼兒撐著傘小跑而來,踏在濕漉漉的地上:小姐,可算找著您了,方才您和大皇子都不在席間,三皇子連展昭展元都派出去尋人了,沒想到您在這兒。 裴筠庭訥訥道:無事,我就出來透透氣。 軼兒稍頓,和銀兒對視一眼,無聲詢問。 銀兒朝她搖搖頭,神色復雜。 裴筠庭起身,將玉石交給銀兒,囑咐她收好:宴席散了?我們回去吧。 小姐,三皇子說有話要同您商談,命咱找到您后移步承乾殿,他即刻就到。 正好,我也有話要和他說,走吧。 承乾殿是皇子的寢宮,照理說是不容許人隨意出入的,但無論是守門的侍衛(wèi)還是仆從,見了裴筠庭這張臉總會默契的放行。 原因無他,這屋子的主人親自下過令,凡是見著裴二小姐,無需通傳,放人即可。 無論她要做什么,都不許攔著。據傳,上一個為難裴二小姐的婢女,墳頭草已經比承乾殿的殿門還高了。 裴筠庭暢通無阻的進了承乾殿后,一炷香的時辰,燕懷瑾便急匆匆地趕到。 展昭和展元并未跟著他入內,故燕懷瑾進門頭一句話便是:我皇兄和你說了什么? 第二句是:你有沒有答應他? 推開門,見她神色如常,才舒展眉梢,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裴筠庭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你是如何肯定他會找到我,還問了勞什子問題的。 我...... 裴筠庭將茶杯放回桌上,瓷器和木制的桌面碰撞,發(fā)出輕響。 她站起身來,悠悠地,一步一步靠近他:燕懷瑾,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卻沒有告訴我? 她有些生氣。 這是燕懷瑾當下得出的結論。 說實話,瞧著她此刻的模樣,他有一瞬間的慌神。 裴綰綰,我過會兒再跟你解釋,你先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答應? 兩人就站在屋子的中央,無聲對峙。氣氛有些凝重,燕懷瑾上前半步,想離她更近一些,裴筠庭卻避開他,往門外走。 心中的猜測讓燕懷瑾越來越慌,他迫不及待,并且非得知道答案。 可見她生自己的氣,燕懷瑾便只想先好好和她低頭認錯。 裴綰綰,你莫氣,我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不是故意的......你先別急著走啊。 他搶先一步走到裴筠庭前面,一手抵住門框,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佛珠順勢滑下,清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裴筠庭側頭,恰巧能瞧見他肩上被細雨打濕,染成深色的衣裳。 我錯了。他低垂著眼,與她四目相對,其中好似被雨霧蒙了一層水氣,腕上的手又收緊半寸,別走。 眼下兩人情緒都不大對,換而言之,都有些失去理智。 她并非蠻不講理的人,可前有韓文清身上未猜透的謎底,后有燕懷澤蜜餞匕首,裴筠庭從未覺得自己如此頭疼過。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裴筠庭腦中堆著瑣事,尚未來得及作反應,后腦便猝不及防和門框撞在一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罪魁禍首云妙瑛見狀,訕訕地收回手,方才氣勢洶洶,似要闖進來算賬的滿身氣焰瞬間澆滅,磕磕絆絆道: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門后有人。 追逐而來的守門侍衛(wèi)和展昭展元半跪在地上,此事乃他們失職,求饒已經沒有意義,唯有乖乖聽候主子發(fā)怒。 云妙瑛推門時顯然用了十成的力氣,撞得裴筠庭都吃痛,頭暈眼花。 嘴里嘶的一下,燕懷瑾便rou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 云妙瑛呆滯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不顧自己眼中所謂的男女大防,快步上前,滿眼心疼地摁在裴筠庭的后腦勺上輕揉,一只手還握著她的肩,親昵與熟悉溢于言表,沉聲問道:磕著你哪了? ------- 出自溫庭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