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姑蘇游記（十一）

    可惜，今日只怕要讓諸位失望了。

    我心有所屬。

    此話一出，堂內(nèi)瞬間安靜，鴉雀無聲。

    云妙瑛在他說完第一句話后，心下涼了半截，藏在袖中的手將帕子攥得皺皺巴巴，半句話也說不成，連個故作輕松的笑都擠不出。

    云黛璇自覺尷尬，卻礙著人多眼雜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好厚著臉皮道：如此，是我唐突，給李公子賠不是。

    無妨。

    云妨月見氣氛凝固，忙轉(zhuǎn)移話題，不出一會兒，就無幾人在意此事了。

    然而云黛璇心計(jì)城府頗深，一擊不成，便又在心中暗自盤算起來。

    她生得裊娜纖巧，在云氏的熏陶下，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才女，可謂才貌俱佳，算是家中較之得寵的女兒，從小金銀首飾樣樣不缺，吃穿不愁，彼時尚不知她的命運(yùn)早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這是作為世家長女的一大悲哀，也是逃無可逃的命數(shù)。

    原先她對云妙瑛這個侄女是有幾分寵愛在的，可隨著時間流逝，浸yin深宅中的她早不似從前，作為家族聯(lián)姻的工具嫁給并沒有感情的丈夫后，她對自己日漸放逐。

    丈夫不愛歇在她房中，去找通房丫頭又如何？丈夫與她相看兩厭，轉(zhuǎn)頭與小妾夜夜笙歌又如何？

    總歸她都成了這副模樣，為維系著兩家的關(guān)系，又不能平白去死。

    然天道有輪回，她終于在不久后等來報復(fù)的機(jī)會。

    那日云黛璇回府做客，在水榭前撞見初來乍到，朝氣蓬勃的瀟灑少年，風(fēng)流倜儻，羽扇綸巾，比起家中那搖搖欲墜，如同被吸干精氣的丈夫不知好上幾何。

    當(dāng)?shù)弥@是嫂子娘家來的弟弟時，心中算盤那叫一個響。

    肖徽到底也是個禁不住誘惑的，往日在青樓與狐朋狗友喝酒看戲，見的都是些胭脂俗粉，而今一見到散發(fā)著成熟芳姿，風(fēng)流嫵媚的云黛璇，哪能不被吸引。

    兩人那是愿者上鉤的關(guān)系，云黛璇不過隨意撩撥他幾次，肖徽便纏了上來，二人在表面的風(fēng)平浪靜下，將茍且之事做盡。

    嘗到禁果的他們根本不知節(jié)制，除了平日無人回去的閣樓，他們還會在四下無人時，偷跑去后院草坪翻云覆雨，顛鸞倒鳳。

    這才不慎被裴筠庭發(fā)現(xiàn)。

    只是裴筠庭還未想出利用此事為燕懷瑾謀取最大利益的對策，云妙瑛便成了云黛璇手下的第一個倒霉蛋。

    云黛璇尋到她房里的那日，姑侄間的氣氛頭一回緊繃。

    云妙瑛從來不是她的對手。

    云黛璇先是哄她，說云妙瑛是這府上與她最親的姑娘，自己怎舍得責(zé)罵，甚至害她，隨后各種推脫，賣起慘來，口口聲聲說自己被逼無奈，肖徽一個身強(qiáng)體壯的男人，她無法抵抗，又被他威脅，只好委曲求全。還請?jiān)泼铉丛谧约禾鬯@么多年的份上，不要與云守義告發(fā)她。

    云妙瑛如何？她自然是心軟了。

    向來寵愛她的姑姑，在面前哭得梨花帶雨，而那肖徽自來到云府后，便整日上街閑逛，不務(wù)正業(yè)，紈绔的根骨是一點(diǎn)藏不住，相比之下，她還是選擇相信云黛璇。

    見她妥協(xié)，云黛璇立刻許了甜頭，答應(yīng)她會在云守義與肖語妍面前替她多說些好話，促成她與李公子的佳話。

    然而她真是這么想的嗎？非也。

    云黛璇最會的便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對著云妙瑛，把事情許得天花亂墜，實(shí)際心中在想，李公子是燕京人，云妙瑛要真跟了他，自然也是要嫁去燕京，遠(yuǎn)走高飛的。姑蘇與燕京，千百里的距離，哪有這么好回來。屆時她若想不開，在背后告她一狀，云黛璇也有法子應(yīng)對。

    最毒婦人心，大抵如此罷。

    心思單純的云妙瑛哪曉得這些，墜入情網(wǎng)在前，如一葉障目，渾然不知最信任的人正盤算著要將她推入深淵。

    ......

    ......

    待回門的宴席結(jié)束，云氏家眷相互道別后紛紛散去，云妨月終于得了空隙，與丈夫打過招呼，便高高興興跑到裴筠庭身旁，挽著她的胳膊，往她手中塞了個布袋，里頭似乎還裝著些玩意。

    只見云妨月湊近她說道：盈meimei，我要聽娘親省話，今日是沒機(jī)會與你聊了，待往后我得了空，咱們再好好敘敘。這布囊里裝著我繡嫁衣時，閑來無事繡的帕子，我meimei也得了個，你回去再打開罷。

    裴筠庭心下有些感動，在她走前回握住她挽在臂上的手，真誠道：月jiejie，謝謝你。

    云妨月并不知曉她的實(shí)際身份，對這個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熱情相迎，真誠相待，半個多月的相處，兩人相見恨晚。

    對這個朋友，裴筠庭是存了真心的。

    燕懷瑾眼見眾人散去，抬手拒絕云守義繼續(xù)飲酒的邀請，徑直走到裴筠庭身邊，還不曾開口，就見裴筠庭一個眼神也未留給他，抬腳便領(lǐng)著銀兒往回走。

    燕懷瑾：......

    伸出去半截想要拉住她的手停滯在半空，隨后也只能悻悻收回，在唇邊握成拳，掩飾般咳了一聲，跟上去。

    好不容易追上她，說的話一句也不肯應(yīng)，一張素凈雅麗的小臉愈發(fā)冷起來。

    得虧她的劍不在身邊，否則這會兒指不定已經(jīng)招呼上了。

    正欲詢問她何來這么大火氣，就聽她不冷不熱地來了句：心有所屬？

    ......啊。燕懷瑾撓撓頭，一時不知該作何解釋。承認(rèn)也不是，不認(rèn)也不是，真真騎虎難下。

    然而這副模樣，在一向了解他的裴筠庭面前，莫約等于白紙黑字寫著不打自招幾個大字，氣極，拔腿就走。

    此時本該水深火熱的燕懷瑾，臉上卻莫名掛著笑，嘴角堪堪勾起，隨即也加快腳步跟上她，邊追邊解釋道：我不過隨口一說，實(shí)則不欲與那群人糾纏，索性快刀斬亂麻你慢些，走這么快作甚。

    見她仍是不應(yīng)，燕懷瑾直截了當(dāng)?shù)乜圩∷氖滞?，佛珠發(fā)出清脆的響，他一把將人給拉了回來：醋什么？

    聞此一言，裴筠庭剎住腳步，用力去甩他溫?zé)岬氖?，一串陰陽怪氣的話直往他身上砸：我醋什么？我有什么好醋的？別瞎往自己臉上貼金，滿天下鶯鶯燕燕，有的是姑娘為你醋，招惹我作甚，走開。

    真想走，卻又被他死死攥著。

    銀兒與展昭早不知退開多遠(yuǎn)，一個兩個裝聾作啞。

    從小到大，這種程度的拌嘴吵架也非少數(shù)。

    幸而分給兩人的住處都比較清凈，回房的這條小路，四處多是草木，無人瞧得見這副場景。

    燕懷瑾滿身都被醋味環(huán)繞，心中不知有多歡喜，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呼之欲出。

    沒醋沒醋，都是我胡說的，裴綰綰，李珊盈，好meimei，你莫?dú)饬恕?/br>
    哄人的本事沒長進(jìn)，一開口倒是能將人給氣得七竅生煙，心中那股酸意混雜著羞惱，偏他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逗她，裴筠庭委屈得險些落下淚來。

    銀兒跟上自家小主子，一溜煙跑得幾乎沒影。

    看她提著裙擺，落荒而逃的背影，燕懷瑾忍俊不禁，喊道：跑什么，等等我。

    走開啊！

    ......

    ......

    那日燕懷瑾一口一個地賠不是，好話說盡，才勉強(qiáng)將裴筠庭哄好。

    云妙瑛卻沒她這般福氣了。

    她還沒蠢到那種程度，連姑姑古怪的態(tài)度都察覺不出，且她那番話，一時唬人還行，久了卻經(jīng)不起推敲。

    情竇初開的心上人說自己心有所屬，更是給了她不小的打擊。

    這段感情才堪堪萌芽，就被他親手扼死在搖籃中，竟是一口氣也不留的趕盡殺絕。

    如此，云妙瑛也顧不得與姑姑對峙勞什子的細(xì)節(jié)了，整日郁郁寡歡。

    直到這天，云黛璇再次登門拜訪。

    瑛兒，你想不想嫁給李懷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