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點害羞

    陳綿霜小時候一直寄宿在姑媽家。父親陳添再婚后，和姑媽這邊商量，由他們家照管陳綿霜，生活費他給足。姑媽一家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守著一間雜貨店二十幾年，生活得比較樸素，早些年靠著陳添時不時的接濟店鋪才支撐下來。后來陳綿霜上了寄宿制高中，考上大學，就一直在外面獨自生活，直到最近辭職了才再一次回到慶安。

    陸明偉剛發(fā)了工資，晚上要請客吃飯，叫上了汽修店的小弟和陳綿霜。于是幾個人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檔。

    太陽剛落山，大排檔已經(jīng)坐滿了人。門口燒烤的濃煙熏得熱睜不開眼。陸明偉找了張大桌招呼人坐下。他剛談了個女朋友，叫王可，長得可愛又會撒嬌，挽著陳綿霜的手一口一個jiejie。

    陳綿霜喝了酒，有點飄飄然的感覺，一直撐著腦袋笑瞇瞇地講著陸明偉小時候的糗事。

    一桌人樂不可支，兩個女人更是湊到一起笑得滿臉通紅，陸明偉拉都拉不開，捂著臉連連嘆氣。

    正聊著天，陳綿霜轉(zhuǎn)頭，突然看到馬路牙子上有一個熟悉的人影。

    jiejie你在看什么呢？王可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一個瘦高的男人站在馬路邊上抽煙，從她的位置看過去只看得到男人的側(cè)面。他一只手插著口袋，另一只手夾著煙，平靜地看著對面川流不息的車輛。

    陳綿霜沒回答，酒意上頭，她有點暈，支著腦袋怔怔地看了一會兒。

    店里出來一個年輕的女孩，走到男人旁邊，像是在勸說著什么。他彈了彈煙灰，站在原地沒動。很快女孩皺起眉，聲音大了些。

    jiejie你喜歡這種類型啊，要不要上去要個電話？王可見陳綿霜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湊過去戳了戳她，聲音興奮。

    等下人都被搶走了呢，我讓明偉去幫你要？陸明偉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認出來了，就把女朋友拉了回來。

    嗨啊，那不是小徐哥嗎，上次來修洗衣機你忘啦？水管也找他換的。

    啊是他。王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吱聲了。

    幾個沒吃完的菜打包好了，陸明偉起身去結(jié)賬。陳綿霜喝多了，被王可攙扶著站在店門口等待。

    她裹緊了外套，看到剛剛?cè)フ倚鞄r的女生已經(jīng)回到店里了，那一桌坐著的幾個都是附近小區(qū)的保安。看來是單位聚餐。

    陳綿霜沖王可彎彎眼，然后掙開她的手，腳步很慢，朝著馬路邊上走去。

    前段時間，老劉家里蓋房子，本來是喜慶的大事，但突然趕上家里老人生病，幾十年的積蓄已經(jīng)被房子掏得干干凈凈。老劉和妻子四處借錢，房子沒建好又抵不出去，急得夫妻倆焦頭爛額。最后是徐巖拿出錢來借給他，只收了他一張借條。

    老劉心里感激，想還這個人情。這周新房落成了，他組了飯局，叫上正在學校實習的女兒一起。吃飯期間，幾個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老劉拉起女兒，要給徐巖敬酒。

    小徐你放心，這錢我一定連本帶利，我還你！你救了我老母的命，你是我們一家的恩人說著說著，好好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激動地抹起了眼淚。桌上同樣年紀的男人看到也都紅眼了，拍著拍著背又要起來敬酒。

    徐巖開始還能喝兩杯，后來消不住這幫人灌酒的勁頭，借口抽煙走了出去。

    店外幾張大桌都坐滿了，天色灰暗，暗黃的燈光被行道樹遮去許多。他一瘸一拐，穿過桌席走到了馬路牙子上。

    剛拆封的萬喜放回了口袋里，他摩挲著盒子，想著今天還沒機會去買煙。

    等下吃完飯再去取些現(xiàn)金。

    老劉的女兒過來了，勸他少抽煙。小劉剛從師范學校畢業(yè)，一臉青春稚氣，她看不慣徐巖年紀輕輕就出來干保安了，也知道他幫了自己家這么大的恩情，于是在飯桌上開口提到自己可以幫他提升學歷，找一份比保安體面的工作。

    小徐哥，其實真的不難，現(xiàn)在沒學歷什么也干不了，你不像我爸他們年紀大了，你再去考個文憑，以后才有更多機會趁著這里沒人打斷，小劉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徐巖看著車流不作聲，過會兒等她一通講完了，他吐出煙圈，低聲道：

    去看看你爸吧，別喝多了。

    我說真的小徐哥，你別當聽不見??！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怎么一點都不重視呢！

    小劉見他樣子平靜，絲毫沒被說動的樣子，憤懣地轉(zhuǎn)身就回了店里。

    剛點起第二根煙，旁邊又來了個人。徐巖有些不耐煩了，嘖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去。

    徐巖。

    陳綿霜仰著頭，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他定住了。在沉默的對視中，莫名的，緩緩將拿煙的手背到了身后。

    今天買煙嗎？她笑著望向徐巖的眼睛，聲音輕柔，像羽毛一樣拂過夜風。

    他看著陳綿霜溫柔的眉眼，感覺剛下肚的兩杯酒突然上頭了，腦袋一陣眩暈。

    買，要買，我等下，等他們吃完飯就去買。

    徐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重復了幾次要買，下意識地撓起耳朵，想要再說點什么。

    好，那我回店里等你哦。

    好，你等嘶啊！

    第二根煙燒盡了，手指燙到了才慌忙松開，他齜著牙倒吸了口冷氣，同時不忘迅速踩滅煙頭。

    你會修洗衣機對嗎？陳綿霜又開口了，同時抓住了徐巖的袖子，拇指和食指輕捏住一小塊布料。

    她喝醉了，捏著袖子一動不動。

    大路上車輛來來往往，時不時有刺耳的喇叭聲，不遠處是群醉酒的男人正在喝酒劃拳。店里的人結(jié)了帳陸續(xù)走出來。

    半晌，徐巖看著她的手，點點頭，啞聲輕問道：

    洗衣機怎么了，排水有問題嗎？

    什么問題，啊陳綿霜喃喃，低下頭，像是在認真想著。這時陸明偉和王可過來了，跟徐巖打了聲招呼，準備把這個醉醺醺的女人帶走了。

    手松開袖子的同時，陳綿霜有點害羞地笑了。

    好像、好像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