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羽宮一虎
第二十五章 羽宮一虎
場地圭介是在2002年的第一天,把羽宮一虎介紹給南光的。 一大早,咚咚的敲門聲吵醒了睡在寵物店二樓儲物間的南光。她打開窗子,找了一會兒才看到樓下兩個金色的腦袋。 新年快樂!個子較矮的那個蹦跳著大喊道,南光一下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 南光披上舊毯子走到店門口,一路上的貓貓狗狗聽到她拖沓的腳步聲,都不安分地躁動起來。她一邊用言語安撫那些其實聽不懂人話的動物,一邊打開了卷簾門。 佐野萬次郎站在外面,臉頰和鼻子都被凍得紅彤彤的,鉆進店里的時候還抱怨南光好慢。跟在他身旁的男孩子頭發(fā)染成金色,左側(cè)耳朵上方文著一條抽象的龍。 南光和他對視了幾秒鐘,這個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突然朝她深鞠一躬,大聲自我介紹叫龍宮寺堅,又大聲地祝她新年快樂。 啊,你也是。南光轉(zhuǎn)頭問已經(jīng)自覺地在翻為客人準備的糖果盤的佐野萬次郎:場地呢,怎么不是你們兩個一起? 萬次郎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抓著一把棒棒糖,賭氣似的反駁:我和那家伙本來就不熟,只是恰好住得很近,恰好他非要纏著我找揍而已。 他故意把恰好兩個字說得很重,強調(diào)自己和場地圭介的距離。南光心想,完全是小學生嘛,沒有和他計較這些。 她往收銀臺走,從抽屜里翻出一個信封,塞進去一張鈔票,然后封好,遞給跟萬次郎來的男孩子。 我的呢!萬次郎半路跳出來攔截她,被南光抬手躲開:你小子肯定是從我家過來的,才不會讓你拿雙份壓歲。 倒是陪他來的龍宮寺堅足夠乖巧,連連擺手,說叔叔已經(jīng)給過他了。 這樣啊,那就算了。南光也并不是錢多到隨處亂灑,沒有堅持。 佐野萬次郎鼓著臉頰抱怨南光連口水都不給客人喝,被南光彈了腦門:你算什么客人。 無視掉萬次郎捂著腦袋裝痛的樣子,南光也沒什么好跟他寒暄的,便追問他:場地是背著你有了別的朋友嗎? 佐野萬次郎吐了吐舌頭:這么在乎他,你自己問他不就得了! 說完,大概是覺得南光只顧著問場地的事情,他郁悶地帶著龍宮寺堅離開了,走之前還充滿怨氣,抱怨南光和場地那家伙一樣不會看人。 到了晚一點,喂過店里的動物們,南光準備回家和大家一起吃年菜時,場地一個人出現(xiàn)了。 萬次郎呢,怎么你們兩個沒一起?站在店門口,南光故意這么問。 本來一臉笑容的場地表情僵在那,然后嘟嘟囔囔說Mikey已經(jīng)有了新朋友,不需要自己。 哇,完全是小學生吵架。南光不想聽小學生之間具體的愛恨情仇,打了岔,詢問他母親最近情況怎么樣。 好多了!場地圭介輕易地被岔開話題,金色的眼睛聊到mama時亮晶晶的,mama說多虧了光媎你,讓我務必要好好感謝! 說著,他用力地朝南光鞠了個躬,再抬起頭時,像興奮的小狗似的等待夸獎。 場地的母親去年因為過勞倒在了工作地點,之后老板不僅不想按正常流程賠付,還以曠工天數(shù)過多為由,開除了身為非正式工的她。 因為上一世的工作原因,南光剛好知道幾個做法律援助的律師,就把她介紹給了其中一個。 新年前夕,場地母親和前雇傭機構(gòu)的官司進入了庭下和解階段,不知道她會選擇息事寧人,還是告到最后。畢竟她手中也有一些機構(gòu)手續(xù)不符合規(guī)范,詐取政府補助的證據(jù)。 只是,不管怎樣,近半年來、甚至更長時間內(nèi),她們一家都會持續(xù)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場地圭介在母親住院以后表現(xiàn)還算不錯,人也懂事了很多,聽說在家里也會幫忙做事了。 南光半是欣慰半是敷衍地揉了揉場地的頭發(fā),他的臉在冬天迅速地紅了起來。 瞟了一眼躲在幾米外行道樹后的男孩兒,南光對佐野萬次郎和場地圭介的矛盾有了一定的把握。她朝那個方向抬抬下巴,問場地:不介紹下你的新朋友嗎?萬次郎早上可是帶了人過來。 場地圭介立刻露出輸了的表情,然后興沖沖地叫過了一直等著他結(jié)束新年問候的同伴,介紹給南光:羽宮一虎,我新認識的朋友! 名為羽宮一虎的男孩子有些怕生,扭捏又冷淡地對南光說了句你好,就撇開視線。 佐野萬次郎和龍宮寺堅都是金發(fā),而場地圭介和羽宮一虎都是黑色短發(fā)。 南光想到這個巧合,不合時宜地笑了一下??赡苁撬Φ貌粔蛴押?,眼角有著淚痣的男孩忽地投來注視,眼睛里充滿了敵意。 羽宮一虎這樣的表情,后來南光見過許多次。 然后她慢慢地明白,為什么佐野萬次郎會說他和場地一樣不會看人。 實際上,在員工提醒她以前,南光就發(fā)現(xiàn)了羽宮一虎的劣行。 自從場地母親打贏官司后,場地重新穩(wěn)定地在放學后到寵物店報到,有時候,羽宮一虎也會來幫忙。 在場地的幫助下,他笨拙又僵硬地抱著好脾氣的貓咪,手足無措的樣子和年齡十分吻合。 場地笑著把趴在他肩膀上的貓帶回籠子,他才如獲大赦地松一口氣,整個人萎靡下來。 南光以為他只是不擅長應對這些小動物,但只要他不會傷害到店里的動物和客人,她也沒什么好插手的。 但是 你做的事情,場地知道嗎?冷不丁的,南光發(fā)出聲音。 背對著她的男孩蹲在地上,身形僵硬,一只橘色的小貓在他手里掙扎嚎叫,不停地踢蹬。一時不察,男孩和它的距離過近,尖利的爪子很快抓破了他的臉頰和手臂。 一般人在遇到攻擊時都會下意識地放手,但男孩卻收緊了手中的力道,貓的叫聲越加凄厲,就在南光以為他會在自己面前,掐死這只貓時,他卻松了手。 橘色的小貓落在地上,也不等站穩(wěn),狼狽地逃竄進附近的綠化帶。 羽宮一虎沒有馬上轉(zhuǎn)身向南光解釋什么,南光也沒有自作多情地給這位少男開脫。她們僵持了好一會兒,羽宮一虎慢慢地站起來,轉(zhuǎn)身看向南光。 他比南光要矮,所以看著她時必然是有些示弱意味的上目線,他的眼睛也很大,又放大了他這種無辜的感覺。但是,他一點也不無辜,也不打算再在南光面前偽裝。 忽地,羽宮一虎勾起一點笑意,輕聲細語地問南光:那場地有告訴過你,他怎么認識我的嗎? 低度數(shù)的路燈在他的眼睛里投下冷色的光,他眨了眨眼,舔了舔嘴唇,好像迫不及待看到南光吃驚的樣子:我和他是在游戲廳認識的,我過生日那天,場地還帶我去燒了車子,幫我從我曾經(jīng)最好的朋友那里搶來了他的耳墜。 怎么樣,和在你面前的他很不一樣吧?說完,羽宮一虎又詭異地笑了一聲。 南光冷淡地看著他,反問: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嗎? 你故作冷靜地說了這些,無非是害怕我把剛才看到的事情告訴場地。她走過羽宮一虎的身旁,羽宮一虎攥緊顫抖的手,保持同樣的淡漠。南光頓了下,繼續(xù)說:如果你真的這么怕他知道后疏遠你,就別再做這種事了。 不過你做也沒關(guān)系,我會讓你看看,我知道場地圭介做壞事時,我是怎么做的。 之后羽宮一虎確實沒再虐待過流浪貓咪,至少,他沒再讓南光撞破過。 只是這也不意味著他突然變得循規(guī)蹈矩,無法發(fā)泄的邪惡念頭,總會在別處冒頭。不再對活物下手的羽宮一虎,把手伸向了死物。 節(jié)假日的下午,寵物店的人流最多,熙來攘往的客人使得幾個兼職員工忙得團團轉(zhuǎn),不時要離開前臺,去二樓或是倉庫確認客人需要的服務和商品。 就連場地圭介有時候也不得不獨自接待想要領(lǐng)養(yǎng)寵物的客人,抱著貓咪向她們介紹它的性格和喜好。 這就給了羽宮一虎下手的機會。 他會仔細觀察店里所有人的動向,然后默不作聲地靠近收銀臺,像是他本來就該在那里一樣熟練地打開機器,從中抽出鈔票放進自己的口袋。 要是碰到了拿著商品來結(jié)賬的客人,他也能很自然地微笑對待,幫她們結(jié)賬收銀,客氣地說謝謝惠顧,仿佛他只是一個充滿善意的編外員工,替本該守在這里的人履行職責。 夠嗎?南光問。 正在把錢塞進口袋的羽宮一虎動作停滯,然后很快地,他若無其事地合上了收銀機的抽屜,走出柜臺。 他路過堵在入口的南光,眼看兩人就要撞上,南光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說過的吧?別再做這種事了。南光說得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很嚴肅。 羽宮一虎沒有理會她的警告,兀自掙脫束縛,向著空閑下來的場地圭介走去。一和場地在一起,他就笑意盈盈的,不管場地在說什么,他都面帶笑容地接話。 只是場地背對他的時候,他的表情就很快垮下來。 隔著場地圭介,羽宮一虎再一次在南光面前表演了一番這副變臉的功夫。他挑起一個譏諷的笑容,本稱得上清秀的臉,變得邪惡無比。 好像在對她說,你能拿我怎么樣?